荣国府的梨香院近来颇不太平。
头一夜紫鹃值夜,听见假山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石头裂了缝,次日去瞧,那尊供了十年的太湖石果然多了道细纹,石缝里还卡着根金灿灿的猴毛——紫鹃只当是哪个小幺儿扔的玩意儿,没敢告诉黛玉。
更奇的是厨房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昨日刚蒸好的一笼,眨眼就少了半笼,灶上的张妈妈叉着腰骂了半晌,说定是野猫拖去了,可笼屉上那排小小的爪印,分明是人手的形状,就是指节比常人尖些。
此刻黛玉正倚在窗边描眉,听见紫鹃絮叨这些,笔尖在眉峰顿了顿:“不过是耗子成精,也值得你说半晌。”
话虽冷淡,却忍不住抬眼望向院外——那假山后的竹林里,第三片竹叶己经是第三次无风自动了。
“姑娘且看!”
紫鹃突然指着檐角,只见一团金光从竹影里窜出来,首撞到“梨香院”的匾额上。
那匾额是紫檀木做的,被撞得“嗡”一声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待金光散去,竟站着个穿锁子甲的少年郎:墨发用金箍束着,眉眼锋利如刀裁,偏偏唇线带点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忽的朝窗内吹了声口哨:“这破地方倒比五指山凉快,就是匾额不经撞。”
黛玉握着眉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荣国府撒野?
紫鹃,叫人把他捆了送官——记得堵上他的嘴,别污了老太太的耳朵。”
“慢着。”
那少年几步跳到庭中,金箍在日头下闪得人眼花,“小娘子莫恼,俺老孙——咳,我是云游的修士,不慎走错了路。”
他本想说自己是齐天大圣,却见这院子里摆着青瓷瓶、素纱帘,怕这小娘子经不起吓。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
薛宝钗带着莺儿款款走来,月白裙裾扫过青石地,连脚步声都轻悠悠的。
看见庭中少年时,她眼波微动,腕上的金镯子轻轻晃了晃:“这位哥哥看着面生得很,是府里新请的棋师?
我前儿还跟老太太说,该请个人来陪林妹妹解闷。”
黛玉冷笑一声,笔尖在描红纸上点出个墨团:“宝姐姐眼里竟能容下陌生人了?
前日府里进了只白鹦鹉,你倒说怕生,要关在笼子里,还说‘野物养不熟’呢。”
宝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捻了捻帕子:“林妹妹又取笑我。
这位哥哥若不嫌弃,不如到我蘅芜苑喝杯茶?
我那里新得了些雨前龙井。”
“不必。”
少年却径首走到黛玉窗下,指尖敲了敲窗棂,“这小娘子虽凶,倒比那假惺惺的顺眼。”
他方才在假山后听了半晌,早听出这穿素色衣裳的姑娘说话带刺,却比那珠圆玉润的更真——就像山里的野山楂,酸是酸,却比蜜饯有滋味。
黛玉猛地放下眉笔,鬓边的银钗颤了颤:“你这夯货懂什么?
也配评论旁人?”
话虽刻薄,耳根却悄悄红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说她“凶”得顺眼。
少年正要回话,却见贾母身边的鸳鸯匆匆走来,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藕粉桂糖糕:“林姑娘,老太太叫你去前厅,说是薛姨妈带了些新制的藕粉桂糖糕来,刚蒸好的,还热乎呢。”
“知道了。”
黛玉起身时,裙裾扫过案几,将一方素笺扫到地上。
少年眼疾手快地拾起来,见上面写着“一朝春尽红颜老”,眉头皱了皱:“年纪轻轻的,写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我们山里的桃树,花落了才结果子呢。”
黛玉劈手抢过笺纸,指尖擦过他的掌心——他掌心有层薄茧,像常握兵器的人。
她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要你管!”
说罢提着裙摆往外走,走到月亮门时却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许乱跑,等我回来算账——还有,不许偷吃我院里的桃花。”
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笑出声——这小娘子倒比铁扇公主有趣,铁扇公主可不会管他吃不吃桃花。
他摸了摸腰间的金箍棒,忽觉那棒子轻了许多,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法力。
正思忖间,宝钗走上前,腕上的金镯子又晃了晃:“哥哥若无处可去,不如到我蘅芜苑喝杯茶?
我那里有新腌的玫瑰酱,配茶正好。”
“不必。”
少年纵身跃上房梁,盘腿坐下,还顺手摘了片瓦当玩,“我在这等那凶巴巴的小娘子回来。
对了,你身上的香太呛,离我远点。”
宝钗望着房梁上晃动的衣袂,指尖绞着帕子。
莺儿低声道:“姑娘,这小子看着野得很,怕是惹事的根苗。”
“无妨。”
宝钗望着黛玉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林妹妹既看上了,我怎好抢?
只是这野性子,怕是在府里待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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