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秦屿沉郁的脸色，后半句咽了回去。
秦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他抱起双臂，倚在冰凉的岩壁上。
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双石青色的眼睛上。
苏映真启动扫描。
探头射出几道肉眼难辨的光束，精准笼罩住神女的面部，尤其是那双低垂的眼眸。
仪器低沉的嗡鸣声瞬间拔高。
屏幕上，眼部区域的影像被迅速放大，复杂的彩色图谱和数据流疯狂刷新。
秦屿的目光凝固在神女的眼睛上。
就在那束特定的红外光扫过石青颜料的瞬间——不是幻视。
那一点幽蓝，骤然亮起！
如同沉眠的星核被瞬间点燃！
纯粹的、深不见底的蓝光，自石青色颜料深处迸发！
仿佛拥有了生命，剧烈地脉动了一下！
秦屿的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骤停！
他猛地站首身体，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识！
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中抽离。
眼前景象如同投入漩涡的颜料，疯狂旋转、扭曲、褪色！
“秦工？！
你怎么了？！”
苏映真的惊呼声遥远。
眩晕。
失重。
感官爆炸。
热浪扑面，带着沙砾粗粝。
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淹没——鼎沸人声、激昂鼓点、苍凉胡笳、金属甲胄摩擦……浓烈气味冲入鼻腔：烤羊肉、皮革、汗水、尘土……眼前景象飞速拼合、稳定。
他站在喧嚣的海洋边缘。
脚下是坚硬夯实的黄土，远处是月光下低矮的沙州城墙垛口。
城墙下，篝火熊熊燃烧。
火光映照兴奋面孔：胡商、粟特女子、汉人百姓、士兵……他们围聚，目光灼灼投向城头。
秦屿（尉迟明）也痴痴仰望。
胸腔里鼓荡陌生而强烈的悸动。
城头之上，巨大清冷的圆月悬于墨蓝天幕。
就在月光笼罩的飞檐下，一个身影起舞。
那是伽罗。
脑中清晰地浮现这个名字。
她赤足，脚踝银铃碎响。
一身石榴红胡旋舞裙，如火焰在月下旋转绽放。
纤细腰肢柔韧似柳，手臂舒展如鹤翼。
面容在月光篝火下明灭，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深泉中的黑曜石，亮得惊人。
眼波流转，带着野性的生命力。
当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遥遥地、准确地落在他（尉迟明）的位置时，眸子里漾开只为他绽放的明亮笑意。
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胸膛剧烈轰鸣。
他（尉迟明）握紧腰间刀柄，粗糙皮革摩擦掌心。
周围喧嚣仿佛潮水退去。
天地间只剩下城头燃烧的红色身影。
就在这时，粗糙大手重重拍在他肩膀，带着浓重酒气和汗味。
“尉迟小子！
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啦！”
粗豪声音炸响，是同火老兵王胡子。
“看上那胡旋娘们儿了？
嘿！
沙州城最烈的胭脂马！
你小子敢做白日梦？
哈哈哈！”
哄笑声爆发。
尉迟明（秦屿）脸颊瞬间滚烫。
他猛地甩开王胡子的手，梗着脖子：“王胡子！
你……你少胡说！”
“我胡说？”
王胡子灌了口酒，抹了把胡茬，“你小子眼里的火苗，快把城墙燎着了！
瞒得过谁？”
他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促狭，“听哥一句劝，这种女人，看看就得了。
她是墙上的仙女儿，咱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云泥之别，懂不懂？
别瞎惦记！”
用力拍了拍尉迟明的背，“走！
喝酒去！
一醉解千愁！”
老兵们哄笑着，半推半拽拖走挣扎回望的尉迟明。
城头上，伽罗舞步绚烂，明亮的眸子追随着他被拖走的方向，笑意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月辉般的薄凉。
秦屿的意识剧烈颠簸。
少年戍卒胸膛里滚烫羞愤执着的心跳轰鸣。
老兵调笑、劣酒辛辣、篝火热浪、伽罗燃烧的眼睛……感官洪流冲击，真实鲜活，压得窒息。
混乱喧嚣达到顶峰的刹那——“砰！”
沉闷巨响，仿佛重锤砸在太阳穴！
眼前景象如同被暴力撕裂的画卷，支离破碎！
灼热气息、喧嚣声浪、浓烈气味……所有感官链接被粗暴斩断！
冰冷！
死寂！
黑暗！
极致反差带来强烈眩晕和呕吐感。
秦屿身体猛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217窟冰冷坚硬的岩壁上。
后背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清醒大半。
心脏疯狂擂动，几乎破膛而出。
眼前金星乱冒，石窟景象如同蒙上晃动水波重新拼凑。
昏暗灯光，斑驳壁画……“秦工！
秦屿！
你怎么样？！”
苏映真焦急脸庞在模糊视野中放大。
她半蹲着，惊惶失措。
指着旁边仪器：“你……你刚才怎么回事？
像被电打了一样，脸色白得吓人！
吓死我了！”
秦屿大口喘气，冰冷空气缓解窒息灼烧感。
艰难抬手抹脸，掌心冰凉冷汗。
视线聚焦，落在苏映真担忧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身后——持莲神女壁画。
神女依旧低眉垂目。
然而，就在那双石青点染的眼眸下方，两道清晰的、细小的水痕，正沿着墙壁肌理，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
水痕颜色，不是灰黄，不是透明。
是一种纯粹的、幽邃的、如同凝结亘古悲伤的——蓝色。
如同神女无声垂落的泪滴。
秦屿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蓝色泪痕。
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幻境中伽罗舞姿、尉迟明悸动、王胡子调笑……与眼前诡异流淌的蓝色泪水疯狂交织。
冰冷岩壁传来寒意，苏映真顺着目光看去，当幽蓝泪痕映入眼帘，她颈间青金石突然发烫！
坠子挣脱银链飞向壁画，悬停在泪痕上方嗡嗡震颤。
石壁与残石间拉出细密电弧，蓝泪加速流淌渗入青金石，坠子表面浮现血丝状纹路！
“它…在吸收眼泪！”
苏映真失声惊呼。
秦屿猛地抓住她手腕：“这石头到底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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