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在暮色中沉降。
白日里肆虐的风沙仿佛耗尽了气力,此刻只剩下低沉的呜咽,贴着崖壁盘旋。
搅起石窟深处陈年的尘埃。
最后一线天光被西面沙漠涌起的沙浪吞噬殆尽,留下无边的、粘稠的铜绿色暮霭,缓缓浸透鸣沙山东麓嶙峋的崖体。
白日里游客喧嚣的鼎沸人声早己散尽。
世界沉入一种古老而疲惫的寂静,只有风,这恒久的幽灵,在空旷的谷地里游荡。
卷起细碎的沙粒,敲打在洞窟斑驳的木门上,发出窸窣的轻响,如同无数湮灭的时光在低语。
217窟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呻吟,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秦屿侧身挤了出来,手中拎着边角磨损得露出木质本色的工具箱。
他反手拉上门,沉重的木栓落下,隔绝了窟内浓郁的黑暗和复杂气息。
他背靠冰冷的木门,深深吸了一口傍晚清冽微凉的空气。
一天的工作结束,肩颈处的僵硬和指尖残留的矿物粉质感提醒着他。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崖壁下方,零星的灯火在宿舍区亮起,微弱如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白日里修复时那片刻的恍惚再次掠过心头——处理剥落的泥皮时,视线扫过角落的持莲神女。
神女低垂的眼睑下,石青点染的眸子,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幽邃的蓝光。
像深潭里投入石子,漾开涟漪,随即沉寂。
是疲劳幻视?
还是光线流转的错觉?
秦屿无法确定。
那抹转瞬即逝的蓝,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不合时宜的恍惚。
目光习惯性地投向217窟门楣上方。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异动。
来自窟内。
隔着厚重的木门,绝不可能看到内部景象。
但秦屿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一种近乎首觉的牵引让他霍然转身。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只有一片死寂。
他迟疑着,手指搭上门栓,最终却只是将眼睛贴近门板上细小的缝隙。
窟内一片浓黑,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在那片绝对的黑暗深处,在神女壁画所在的大致方位,一点极其微弱、极其幽邃的蓝光,正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了一次。
不是灯火的暖黄,也不是电子设备的冷白。
那是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蓝,幽幽地亮起,又缓缓地暗下去。
秦屿的呼吸停滞了。
他死死贴着门缝,眼睛因用力而酸涩。
那蓝光又明灭了一次,微弱如同幻觉。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他猛地首起身,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再次俯身凑近门缝,里面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方才那一点幽蓝,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过崖壁。
秦屿站在紧闭的窟门前,指尖冰凉。
那抹蓝光,是确有其事,还是侵蚀理智的幻象?
他回到宿舍打开台灯,从书架底层抽出羊皮封面的工作笔记。
泛黄纸页间夹着半张粟特文残片,那是三年前在205窟地仗层发现的。
当时只当是古代画工的涂鸦,此刻借灯光细看——褪色墨迹勾勒出女子垂泪的侧影,泪珠竟用靛蓝矿物点染,旁有褪色小字:“月满则盈,泪凝为咒”。
窗外忽起狂风,沙粒击打窗玻璃如同骤雨。
笔记里滑落一张老照片:青年学者在217窟前微笑,胸前名牌写着“秦振云”。
那是他的父亲,二十年前在此窟失踪的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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