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室的灯光总是带着几分昏黄,像是刻意模仿百年前油灯的光晕。
温清禾将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轻轻抚过面前这本《诗经集注》的残页。
书页边缘己经发脆泛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民国八年,林氏藏书..."她低声念出扉页上的题记,忽然停住了。
这行字迹莫名熟悉,墨色深浅,笔锋转折,都与她连续一周梦中所见的字迹一模一样。
温清禾的手指微微颤抖。
作为国家图书馆最年轻的古籍修复专家,她见过无数古书,却从未有过这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这本书在等待她,呼唤她。
"温老师,有客人找。
"助理小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清禾抬头,看见修复室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褚青时。
"男人迈步走近,声音低沉,"关于我祖母的藏书,有些细节想请教。
"温清禾下意识将面前的《诗经集注》合上,却听见男人突然急促的呼吸声。
"这本书..."褚青时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碰到书脊,"它不应该在这里。
"温清禾皱眉:"褚先生认识这本书?
""它是我祖母的珍藏。
"褚青时的眼神变得复杂,"我在家族相册里见过它和林清婉的合影。
"林清婉。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温清禾记忆的闸门。
她的梦境中反复出现的民国女子,就站在一座西式图书馆前,怀中抱着的正是这本《诗经集注》。
"这不可能..."温清禾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她昨晚的梦中,那个叫林清婉的女子还在这本书的扉页上题字,字迹与眼前这本一模一样。
褚青时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温老师似乎对这本书有特别的兴趣?
""只是职业习惯。
"温清禾收敛心神,将书小心放入专用书盒,"褚先生委托修复的《漱玉词》己经完成初步评估,需要...""我想先谈谈这本书。
"褚青时打断她,指着《诗经集注》,"它对我家族很重要。
"温清禾感到一阵莫名烦躁:"按照程序,我们需要先处理己经登记的委托。
况且这本书尚未完成鉴定,不能确定是否属于褚家旧藏。
""扉页上有林清婉的题记和褚家藏书印。
"褚青时的声音冷了下来,"温老师连这点专业判断都没有吗?
"修复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清禾深吸一口气,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
自从开始做那些奇怪的梦,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褚先生,"她尽量保持专业口吻,"古籍修复不是儿戏。
每本书都需要完整记录、科学检测后才能确定修复方案。
如果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可以申请更换修复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褚家是图书馆的重要捐赠方,馆长再三叮嘱要妥善处理这批捐赠古籍的修复工作。
出乎意料的是,褚青时并没有发怒。
他静静注视着温清禾,目光中的锐利渐渐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我道歉。
"他忽然说,"只是这本书...对我有特殊意义。
"温清禾惊讶地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一瞬间,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己经这样对视过无数次——在某个遥远的时空,在油灯摇曳的光线下,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
"我可以理解。
"她听见自己说,"其实...我也对这本书很好奇。
"话刚出口,温清禾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作为专业修复师,她从不该对修复对象产生个人情感。
但那些梦境太过真实,林清婉忧伤的眼神,那间民国图书馆的木制书架,还有总是模糊不清的另一个身影..."今晚图书馆闭馆后,我可以单独给你看这本书。
"她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随即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
褚青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七点,我准时到。
"他转身离开时,温清禾注意到他右耳后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在昨晚的梦里,林清婉的手指曾轻轻抚过那个位置,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耳后。
温清禾猛地摇头,试图甩掉这些荒谬的联想。
一定是最近工作太累,才会产生这些幻觉。
她重新打开《诗经集注》,强迫自己专注于专业评估。
但当她翻到《郑风·子衿》那一页时,手指僵住了。
书页边缘有一行几乎被岁月磨灭的铅笔小字:"青衫依旧,清婉如初。
临川绝笔。
"临川。
褚临川。
这个名字像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在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里,有人这样称呼那个模糊的身影——褚家二少爷,褚临川。
温清禾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从未在现实中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何梦境与这本古籍的线索会如此吻合?
窗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百年银杏的枝叶,在修复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清禾恍惚看见一个穿青色长衫的背影站在光晕中,转身对她微笑..."温老师?
您还好吗?
"小张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我没事。
"温清禾勉强笑了笑,"帮我查一下民国时期北平图书馆的资料,特别是关于一位叫林清婉的女学者的。
"小张离开后,温清禾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素描本。
过去一周,她每天早上都会画下梦中的场景。
现在她翻到最新一页:民国女子站在图书馆台阶上,怀中抱着《诗经集注》,身旁站着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面容模糊,但耳后分明有一个月牙形疤痕。
温清禾合上素描本,心跳如鼓。
七点,她将再次见到褚青时。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她既期待又恐惧。
当暮色降临,图书馆最后一位读者离开后,温清禾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褚青时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
"听说你喜欢这个。
"他将花递给她,神情有些不自然,"我祖母...林清婉也喜欢。
"花香在狭小的修复室里弥漫开来,温清禾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栀子花别在旗袍襟前,栀子花放在书桌一角,栀子花飘落在青石板路上..."谢谢。
"她接过花,手指不小心碰到褚青时的掌心,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
她急忙转身将花放在一旁,"我...我把书拿出来了。
"《诗经集注》静静躺在无酸纸铺垫的工作台上。
褚青时走近,手指悬在书页上方,却没有触碰。
"我从小听祖母讲这本书的故事。
"他低声说,"她说这是她与爱人最后的联系。
"温清禾的心猛地一跳:"她的爱人是...""褚临川,我的祖父。
"褚青时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他们因这本书相识,也因这本书分离。
"温清禾的呼吸几乎停滞。
褚临川。
这个名字证实了她的梦境并非幻觉。
她必须知道更多。
"他们...为什么分离?
"褚青时摇头:"祖母从未说清。
只留下这本《诗经集注》和一句话——青衫依旧,清婉如初。
"温清禾不由自主地接上:"临川绝笔。
"褚青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怎么知道?
""书页上有铅笔字迹..."温清禾指向那行小字,却在看到褚青时的表情时停住了。
他的震惊中混杂着某种近乎痛苦的情绪。
"那行字..."褚青时的声音异常沙哑,"在普通光线下几乎看不见。
我用紫外线灯才勉强辨认出来。
而你..."温清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在正常光线下,那行铅笔字确实难以辨认,但她却一眼就看到了,仿佛那字迹在向她招手。
"我...我有特殊的放大镜。
"她勉强解释,却看见褚青时摇了摇头。
"不必隐瞒。
"他轻声说,"自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这本书...和我们家族有某种联系。
"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温清禾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她开口。
"我梦见过。
"她听见自己说,"梦见林清婉,梦见民国图书馆,梦见...一个耳后有月牙疤痕的男人。
"褚青时的手下意识摸向自己耳后的疤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而充满未知。
"我们需要找出真相。
"最终他说,"明天,我带你去看看祖母留下的其他物品。
"温清禾点头,心跳如雷。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己经确定——这本《诗经集注》将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以及八十年前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当褚青时离开后,温清禾再次翻开《诗经集注》,手指轻轻抚过《子衿》的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仿佛这诗句承载着跨越时空的思念。
窗外,一阵风吹过,栀子花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温清禾恍惚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月光下相视而笑——一个穿着青色长衫,一个身着月白旗袍,手中捧着同一本《诗经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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