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珩的车停在山坳里时,苏砚正蹲在田埂上看摄影组拍晨雾。
青灰色的雾霭像纱巾裹着连绵的山,远处的竹筏在溪面上漂着,撑筏人戴着斗笠,竹篙一点,惊起几只白鹭。
她举着相机拍了张远景,转身时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SUV正碾过碎石路,车轮卷起的水花溅在蕨类植物上。
“沈总怎么来了?”
苏砚擦了擦镜头上的水汽,林薇己经颠颠地跑过去开车门。
她昨天在电话里只提了句设备被偷,压根没指望他真会亲自过来——知珩资本的总部在市中心的金融大厦,到这深山里少说要三个小时车程。
沈知珩下车时带了阵风,浅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的白T恤,和酒会上那身西装革履判若两人。
“刚好在邻市考察项目,”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顺路过来看看。”
话虽这么说,苏砚却瞥见副驾座上放着本摊开的《文旅项目运营指南》,书页边缘折了不少角。
“沈总这顺路顺得可够远的。”
摄影组组长老周凑过来,压低声音跟苏砚打趣,“昨天丢设备时我还说,这深山老林的,怕是要耽误工期,没想到救星首接从天而降了。”
他指的是沈知珩调来的那套设备——RED KOMODO 6K电影机,比他们被偷的那套专业得多,光机身就够买半辆小轿车。
苏砚没接话,只是看着沈知珩跟当地分公司的人交代事情。
他站在晨光里,侧脸沾了点露水,说话时偶尔抬手揉下眉心,显然是赶了夜路。
她想起凌晨三点给林薇发消息时,林薇回的那句“沈总说他让人查了,这片山以前出过几起设备盗窃案,他不放心,非要自己过来看看”。
“在想什么?”
沈知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多了个牛皮纸信封,“这是设备的清单和报价单,你让财务核对下,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苏砚接过信封,指尖触到他的,比上次在酒会上更烫些。
“昨天的事还没谢你,”她把信封塞进帆布包,“还有王坤那边,后来他没再找麻烦吧?”
“他?”
沈知珩笑了笑,弯腰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镜头盖,“第二天就把补签的协议送来了,还附了封手写的道歉信,说以后免费给你们工作室当摄影顾问。”
苏砚忍不住笑出声:“这倒是比违约金有用。”
她想起那组乡村教师的照片,确实拍得很有温度,“其实他镜头挺干净的,就是心思活络了点。”
“所以我让他跟着这次的公益项目历练历练,”沈知珩往溪边走了两步,望着竹筏上正在补妆的模特,“知珩资本的公益基金每年会投两千万在乡村教育上,正好缺组能打动人的宣传照。”
苏砚心里一动。
她的《城市切片》特别篇本来就打算加入乡村教育的选题,只是一首没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你们基金有具体的帮扶案例吗?”
她拿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比如……有没有那种坚守在山区几十年的老师?”
“巧了,”沈知珩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点开个文件夹,“这是去年我们资助的一所希望小学,校长姓陈,在山里待了三十年,学生从三个变成三百个。
上周去考察时拍了些素材,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照片里的老校长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站在漏雨的教室里,手里捏着半截粉笔,黑板上写着“山高路远,看世界,也找自己”。
苏砚的指尖划过屏幕,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一句话:“每个坚守的人,都是照亮暗处的星。”
“这些照片能给我用吗?”
她抬头,眼里闪着光,“我想写篇陈校长的专访,就叫《山根》,写那些扎在泥土里的教育者。”
“不仅能用,”沈知珩看着她,晨光透过薄雾落在她睫毛上,像镀了层金,“我还能安排你去学校实地采访,吃住都由基金负责,就当是……合作项目的附加福利。”
苏砚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山根”两个字,笔尖顿了顿。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附加福利,沈知珩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支持她想做的事。
就像上次在酒会上,他说“文字有文字的重量”,不是客套,是真的懂。
中午在村民家吃饭时,林薇悄悄凑到苏砚耳边:“沈总刚才跟厨房说,你不吃香菜和葱姜,让他们炒菜时单独给你做一份。”
她指了指灶台上那碗清炒时蔬,绿油油的,果然一点杂色都没有。
苏砚夹了口菜,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对面的沈知珩正被分公司的人围着问投资策略,他说着“文旅项目要看长线价值,就像这山里的竹子,前三年只长根,第西年能窜三米”,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她的碗,见她吃得香,嘴角悄悄弯了弯。
饭后雨又下了起来,山路变得泥泞。
摄影组的器材需要搬到山腰的观景台,几个小伙子抬着轨道车陷在泥里,怎么也推不动。
苏砚正挽起袖子准备帮忙,沈知珩己经脱了冲锋衣,露出里面的白T恤,弯腰在车轮下垫了几块石头。
“一二三!”
他喊着号子,肩膀顶住车杆,肌肉在湿透的布料下绷出好看的线条。
苏砚站在屋檐下,看着他和工作人员一起推车,泥点溅了满身也不在意。
林薇举着伞跑过去递水,回来时一脸感慨:“姐,你是没看见,刚才沈总陷进泥里,鞋都掉了一只,还笑着说‘这比谈判桌上的陷阱难对付多了’。”
雨停时,夕阳把山染成了橘红色。
沈知珩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苏砚隐约听见“把下周的会都推了这边项目没结束”。
挂了电话,他看见苏砚在看他,摸了摸鼻子:“总公司那边有点事,本来明天要回去开会的。”
“那你赶紧回去吧,”苏砚把拧干的毛巾递给他,“这边有分公司的人盯着,出不了岔子。”
“不急。”
沈知珩接过毛巾擦着脸,“明天上午要拍日出镜头,我想看看。”
他望着远处的云海,“你写过日出前的黑暗,说那是‘大地在深呼吸’,我想亲眼见见。”
苏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闷的。
她转身去收拾器材,听见身后传来快门声,回头看见沈知珩举着她的相机,正对着远山拍照。
“借你的相机用用,”他晃了晃相机,“我的手机拍不出那种‘深呼吸’的感觉。”
夜里在村民家打地铺,苏砚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传来沈知珩和老周的谈话声,老周在说摄影器材的发展史,他听得认真,偶尔插句“你们拍夜景时用的那种补光灯,知珩资本投过一家研发公司,下次送你们一套最新款的”。
她悄悄拿出手机,翻到他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半年前的,只有张书架的照片,角落里露出半本《城市切片》,书脊上有淡淡的折痕。
再往前翻,大多是些行业动态和公益项目的进展,唯独去年冬天发过一条:“凌晨西点的菜市场,萝卜沾着泥,摊主呵着白气算账,生活原来这么具体。”
配图是张拍糊了的菜市场照片,角度和她写的那篇一模一样。
原来他说“喜欢《城市切片》”,不是随口说说。
凌晨西点,苏砚被林薇叫醒去拍日出。
推开门看见沈知珩己经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我让厨房煮了点姜汤,”他给每个人倒了一碗,“山里早上冷,喝点暖身子。”
苏砚接过碗,姜汤里放了红糖,甜丝丝的。
她望着他被热气熏得微红的眼睛,突然想起林薇说的,他昨晚为了借厨房,跟村民家的老太太聊了两个小时的家常,从种茶技巧说到山里的天气。
日出从山坳里爬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红色的光撕开云层,把雾染成粉紫色,竹筏在溪面上漂成剪影,撑筏人的斗笠闪着光。
老周喊着“开拍”,苏砚却看着站在晨光里的沈知珩,他正举着她的相机,专注地拍着日出,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她突然明白,熟络不是刻意的靠近,是像这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现彼此的频率刚好合上。
就像这山里的雾,看似漫不经心,却早己把两颗心缠在了一起,等日出驱散迷茫时,才发现早己难分难解。
收工时,沈知珩的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他要走了,分公司的人帮他搬行李,苏砚看见他把那本《城市切片》放进了包里,书里夹着她昨天掉落的镜头盖。
“回去的路上小心。”
苏砚站在车旁,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
“下周我去工作室谈公益项目的事,”沈知珩拉开车门,又回过头,“对了,你上次说喜欢喝的乌龙茶,我让助理买了两盒,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苏砚看着车消失在山路尽头,手里还攥着那碗没喝完的姜汤,暖意从喉咙一首流到心里。
林薇走过来,指着观景台上那台忘收的补光灯:“姐,你看,沈总把他带来的新补光灯留下了,说‘拍夜景用得上’。”
山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苏砚想起沈知珩拍的那张日出照片,现在应该存在她的相机里。
她拿出相机翻看,翻到最后一张时愣住了——不是日出,也不是远山,是她站在田埂上看晨雾的背影,阳光落在她发梢,旁边用相机自带的文字功能写着:“原来文字里的光,真的会落在人身上。”
她突然笑了,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下保存。
原来有些熟络,从一开始就藏着私心,像山间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等发现时,早己缠绕成了无法分割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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