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妈妈

我爸是市一院的外科主任，陈建国。今天是他和苏晴阿姨的订婚宴。

苏阿姨是我妈最好的闺蜜。我走上台，接过话筒。第一句话，我问我爸：爸，

作为我妈的主刀医生，你真的尽力了吗？第二句话，

我问苏阿姨：我苏叔叔因公殉职的三十万抚恤金，你花得安心吗？01我曾以为，

我的家庭是完美的。父亲陈建国，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技术精湛，

冷静自持，是无数人眼中的精英。母亲赵静，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温柔娴静，

画得一手好丹青。他们的结合，曾是亲朋好友间的一段佳话。我们家总是很安静。

父亲的工作极忙，不是在手术台，就是在去手术台的路上。他回到家，

总是带着一身消毒水的味道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很少说话，更吝啬于表达情感。

母亲的画室里，挂满了他的肖像，从青年到中年，每一幅都倾注了爱意。

但他很少踏足那个画室，偶尔路过，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说一句：“画这些有什么用。

”母亲会停下画笔，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然后对我微笑：“你爸爸太累了。

”她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我。教我画画，带我读诗，周末陪我去郊外写生。我们的世界，

色彩斑斓，而父亲，是那一抹最浓重但也最疏离的黑白色。与我家截然相反的，是苏叔叔家。

苏叔叔叫苏立军，是一名消防员，和我爸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苏阿姨叫苏晴，

是我妈的大学同学，最好的闺蜜。他们家永远充满了欢声笑语。苏叔叔是个粗人，嗓门大，

爱笑，手臂上能跑马。他每次出警回来，都会给苏阿姨和他们的女儿苏妙带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一朵野花，有时是路边摊买的烤红薯。苏阿姨总会嗔怪他乱花钱，

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苏妙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时常羡慕她。

羡慕她有一个会把她高高举过头顶，逗得她咯咯直笑的爸爸。而我的父亲，他抱我的次数，

屈指可数。他最常做的，是摸摸我的头，说一句：“陈默，去学习。”我妈也羡慕苏阿姨。

我见过她不止一次，在苏叔叔给苏阿姨擦拭沾到嘴角的饭粒时，流露出落寞又向往的神情。

她也曾试着对我爸撒娇，结果换来我爸一句皱着眉头的：“多大人了，注意点形象。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过。她只是更安静地画画，更温柔地对我。我以为，这就是生活。

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温度。直到两场意外，将这一切的表象，撕得粉碎。02高一那年，

市里的一家化工厂突发爆炸。苏叔叔是第一批冲进火场的消防员。他救出了七个人，

自己再也没能出来。那一天，天都塌了。苏阿姨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苏妙抱着我，

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当。他一手包办了苏叔叔的后事，

联系单位，申请烈士荣誉，处理各种繁杂的手续。他安慰苏阿姨：“嫂子，你放心，

以后有我。陈默和苏妙，都是我的孩子。”所有人都夸我爸有情有义。我妈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段时间，她几乎和我爸形影不离，看着我爸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我许久未见的光彩。

她以为，这场灾难，让他们夫妻的心，重新贴近了。苏叔叔的追悼会上，

领导把三十万的抚恤金交到了苏阿姨手上。她攥着那张银行卡，像是攥着苏叔叔滚烫的生命。

为了方便照顾，我爸做主，让苏阿姨和苏妙搬到了我们家对面的空置公寓，

房租水电全由我们家承担。从那以后，苏阿姨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她煲的汤，

比我妈的更合我爸胃口。她整理的家务，比我妈更让我爸满意。她总是在我爸下班前，

备好热茶和拖鞋，微笑着说一句：“建国，回来了。”而我妈，只会站在画室门口，

轻声问一句：“累吗？”渐渐地，我爸回家的时间早了。但他不再是直接瘫在沙发上，

而是会和苏阿姨在客厅里聊聊天，说说医院的趣闻，或者苏阿姨单位的八卦。我妈插不进话。

她只能默默地回到画室，关上门。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窒息。03变故发生在半年后。我妈在一次体检中，查出了胰腺癌。

万幸的是，发现得早，还是早期。主刀医生，自然是我爸，陈建国。他是这方面的权威。

手术很成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爸似乎也卸下了千斤重担，对妈妈的态度温柔了许多。

他开始学着煲汤，虽然味道远不及苏阿姨，但妈妈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

脸上漾着幸福的红晕。他会陪妈妈在楼下散步，听她讲学校里的事情。那段时间，

是我们家最像“家”的时候。我天真地以为，苦难过后，便是晴天。苏阿姨依旧每天都来。

她会带来各种营养品，陪妈妈聊天解闷。她告诉我妈：“静姐，你放心养病，家里有我，

陈默有我。”妈妈很感激她，说她是这辈子最好的姐妹。可我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爸陪妈妈散步的时间越来越短，理由总是“医院有急事”。可我好几次看到，他挂了电话，

转身就进了对门苏阿姨的家。苏阿姨在我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时我爸回来了，

她还不走，三个人一起吃饭。饭桌上，她和我爸相谈甚欢，我妈只是安静地微笑，夹菜。

那种笑容，看得我心头发慌。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主卧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是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建国，你和我坦白说，你和苏晴，

是不是……”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赵静，你现在是个病人，不要胡思乱想。

苏晴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多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可是你们……”“够了！我明天还有一台大手术，

我需要休息！”门被拉开，我爸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我，脸色一僵。他没有解释，

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径直走向了书房。从那天起，他睡在了书房。妈妈的病情，

开始反复。04癌细胞的复发和转移，来得猝不及防。仅仅三个月，

妈妈就从一个还能散步的人，变成了只能卧床的病人。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呕吐不止，

吃不下任何东西，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像一朵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花，迅速枯萎。我爸作为她的主治医生，给出的方案是保守治疗。

他说，妈妈的身体太虚弱了，承受不住更激进的治疗方案，只能用药物尽量延缓，减轻痛苦。

我问他：“爸，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国外呢？有没有新的技术？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陈默，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的专业判断。你妈妈现在的情况，

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他的眼神，不容置疑。我只能相信他。他是陈建国，是外科主任，

是权威。那段时间，家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苏阿姨来得更勤了。

她包揽了所有照顾我妈的活，擦身，喂药，处理污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她对我爸说：“建国，你去忙你的，静姐有我。”她对我妈说：“静姐，你别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所有人都说，苏晴真是个好女人，重情重义。包括当时的我，

也曾有过那么一丝动摇和感激。我甚至为自己曾经怀疑过她和我爸的关系，而感到愧疚。

直到那天，我撞破了那打败我世界观的一幕。那天是周末，我提前从学校回来，

想多陪陪妈妈。家里的门虚掩着。我没有多想，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向妈妈的卧室。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我看到苏阿姨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手里端着一碗药。

“静姐，该吃药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看到妈妈虚弱地摇了摇头。“静姐，

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苏阿姨耐心地劝着。然后，

她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你以为，你撑着又有什么用呢？建国的心，

早就不在你身上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活着，

只是在拖累他，拖累陈默。”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我看到妈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伸出手，似乎想打翻那碗药。苏阿姨抓住了她的手，

声音陡然变冷：“赵静，你别不识好歹。我照顾你，是看在建国的面子上。你早点解脱，

对所有人都好。”她顿了顿，凑到我妈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只看到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然后，

她整个人软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苏阿姨见状，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婉贤淑的表情。她转身，准备离开。

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我。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05我们对视了整整十秒钟。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苏晴的脸上，从惊慌，到镇定，

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只用了短短几秒。她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陈默，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有回答她。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病床上的母亲。

母亲的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她的胸口，几乎没有了起伏。

“妈！”我嘶吼着扑过去，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苏晴也反应了过来，

尖叫着去按床头的紧急呼叫铃。我爸第一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值班的护士和医生。

“怎么回事！”他看到病床上母亲的样子，脸色大变。苏晴哭着扑到他怀里：“建国，

我不知道……我刚刚喂静姐吃药，她还好好的，突然就……”我爸一把推开她，

开始检查母亲的生命体征。“心跳停了！准备除颤！”房间里一片混乱。我被护士拉到门外，

隔着玻璃，看着那群白大褂围着我的母亲，看着我父亲，那个我最敬仰的人，

一次又一次地按压着电击器。我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苏晴刚刚说的话。“你活着，

只是在拖累他。”“你早点解脱，对所有人都好。”还有那句，我没有听清，

却让我母亲彻底崩溃的话。是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抢救持续了半个小时。最终，

心电图上，那条跳动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医生走出来，对我爸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主任，节哀。”我爸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坐在地上。他看着我，嘴唇翕动，

似乎想说什么。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晴。那一刻，

我心里没有悲伤。只有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能再是一个孩子了。我要搞清楚真相。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06母亲的葬礼，办得很体面。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他在葬礼上致辞，声音哽咽，几度说不下去。“赵静，

她是我一生的挚爱……”“我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失败的医生，我救了那么多人，

却救不了我的妻子……”在场的亲朋好友，无不为之动容。苏晴和苏妙，一直陪在我身边。

苏晴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抱着我，不停地说：“陈默，别怕，以后苏阿姨就是你妈妈。

”我像一个木偶，任由他们摆布。我表现得像一个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无法自拔的少年。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他们以为我垮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心里，正燃着一团火。母亲下葬后的第三天，我趁着父亲和苏晴去墓地，

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书房是他的禁地，平时连母亲都不能随意进入。我只有一个目的，

找到母亲的病历，以及他所有的治疗记录。我相信，一个外科主任的书房里，

一定有他工作的电脑和资料。我打开了他的电脑。有密码。我试了我的生日，母亲的生日，

结婚纪念日……全都错了。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苏晴的生日。屏幕亮了。那一瞬间，

我只觉得一阵反胃。电脑里文件很多，大部分是医学论文和手术视频。我耐着性子，

一个一个文件夹地翻找。终于，在一个名为“临床数据”的加密文件夹里，

我找到了母亲的名字。里面是她从确诊到去世，

所有的病历、影像资料、用药记录和治疗方案。我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数据。

但我看到了两份截然不同的治疗方案。一份，标记着“A方案”，

上面罗列着几种进口的靶向药和免疫疗法，预测的五年生存率，超过了百分之四十。另一份，

标记着“B方案”，也就是最终执行的方案。上面是常规的化疗和保守治疗，预测的生存率，

不到百分之五。A方案的旁边，有一个红色的标注：费用高，约150200万。

B方案的旁边，标注着：医保覆盖，自费部分约20万。我们家，缺那两百万吗？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名为“家庭财务”。里面是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密码，

是苏妙的生日。表格里，详细记录了我们家近三年的所有收入和支出。

我看到了苏叔叔去世后，父亲的账户，陆陆续续，以“借款”的名义，向苏晴的账户，

转了超过八十笔钱。总金额，一百七十三万。最大的一笔，五十万，转账日期，

是在我母亲确诊癌症的第二天。备注是：晴，买房子的首付款，先拿去用。表格的最下方，

还有一行字。“家庭资产不含房产：28.7万。”原来如此。不是没有钱给我妈治病。

是钱，都给了他的“晴”。他不是在给我妈治病，他是在等她死。我关上电脑，浑身冰冷。

但我知道，这些，还不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转账可以说成借款，

治疗方案可以说成是综合考量后的“最佳选择”。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一个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证据。我想起了母亲临终前，苏晴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