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华,青山医院的一名普通精神病主治医生,我感觉如果不遇到那个患者,我这辈子或许只会平平淡淡,可惜世界没有如果。
而那个患者叫做陈默。
陈默死了。
那个总爱用荒诞离奇的故事敲打我理智防线的男人,那个声称见过“星海游鱼”和“金属森林”的妄想症患者,那个唯一让我这个精神病医生偶尔也会在深夜对着星空愣神的家伙……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我给他注射完镇静剂,把他交给急诊之后。
---死亡通知是护士长送来的,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我的实木办公桌上,却像块沉重的铅。
上面冰冷的印刷体宣告了陈默生命的终结,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七分。
距离我离开急诊观察室,还不到三个小时。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
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窗外阳光正好,打在对面空荡荡的访客椅上——那是陈默每次来“讲故事”时的专属座位。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他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亮光,干裂的嘴唇开合,吐出那些荒诞不经却又莫名引人入胜的呓语。
“沈医生,你信不信?
昨晚…昨晚它们又来了…就在月亮背面那片阴影里滑过去…像…像深海里的鱼群,鳞片是冷的,是金属的冷光…”他当时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亢奋,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廉价塑料椅的边缘。
我自然是不信的。
作为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主治医师,我的武器是科学、是严谨的诊断标准、是各种化学分子式组成的药物。
陈默,病历上清晰地写着:F20.0,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他的“星海游鱼”、“天外来客的低语”、“被植入的冰冷种子”……统统是疾病在他大脑皮层投射出的扭曲幻象。
我的职责是倾听、是共情、是理解症状背后的痛苦,然后用药,用谈话治疗,努力把他拉回现实的地面。
可为什么此刻,对着这张死亡通知单,听着窗外麻雀单调的啁啾,我的胃里却像坠了一块冰?
那把空椅子,安静得刺眼。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带,定格在今天凌晨。
尖锐的呼叫铃声撕裂了值班室的寂静,是五病区。
我披上白大褂冲过去,走廊惨白的灯光在脚下飞速后退。
推开七号病房的门,景象触目惊心。
陈默蜷缩在狭窄的病床上,身体扭曲得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
他双手死死抱着头,指甲深陷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喉咙里发出非人的、破碎的嘶嚎,像是野兽濒死的哀鸣,又像是某种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尖啸,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撞击西壁。
汗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床单被他蹬踹得一片狼藉。
“疼…炸了…沈…沈医生…它们…在钻…在啃我的脑子…”他猛地昂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可怕地凸出,死死盯着我,瞳孔深处是纯粹的、令人胆寒的恐惧和痛苦,“来了…它们真的来了…要…要取走…”旁边的夜班护士小王脸色煞白,声音发颤:“沈医生!
他突然就这样了!
完全控制不住!
心率血压都飙得很高!”
那痛苦太真实,太具象,像一把烧红的锥子,首接扎进旁观者的神经。
这不是表演,不是精神症状的夸张化。
这是生理性的剧痛,是神经末梢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在对抗着那源自头颅深处的、难以想象的酷刑。
“按住他!
小心别让他咬到舌头!”
我厉声喝道,和另一个赶来的护工一起扑上去。
陈默的力气大得惊人,像一头困兽,疯狂地挣扎扭动。
混乱中,他的肘部狠狠撞在我的肋骨上,一阵闷痛。
防咬器塞进他嘴里时,他牙齿硌在硬塑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涎水和痛苦的呜咽混合着从嘴角流下。
“劳拉西泮!
10mg!
静脉推注!
快!”
我朝着护士吼,声音在病房的墙壁上撞出回响。
必须立刻压制住这可怕的痉挛和剧痛。
针尖刺破皮肤,淡黄色的药液缓缓推入他肘窝的静脉。
陈默身体的剧烈震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住,幅度一点点变小。
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渐渐弱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
他凸出的眼球依旧死死瞪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大颗大颗的生理性泪水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滚落,洇湿了鬓角和枕头。
当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剧烈抽搐,只剩下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震颤时,我才发现自己后背的白大褂也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监护仪上狂跳的数字终于开始回落,但警报声仍像背景音一样顽固地低鸣着。
“立刻送急诊!
通知影像科,加急做个头颅CT!
通知神经内科急会诊!”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指挥着护工小心地将他转移到推床上。
陈默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破布娃娃,瘫软在那里,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生命尚未彻底熄灭。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气音。
“交…交给你们了…”我看着急诊的同事匆匆接手,推床的轮子碾过走廊光滑的地面,发出单调的“咕噜”声,消失在通往急诊大厅的拐角。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被我强行归咎于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对棘手病情的担忧。
回到办公室,我试图写交班记录。
笔尖悬在纸面上,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陈默最后那个空洞绝望的眼神,和他之前讲述“星海游鱼”时那种奇异的、带着蛊惑力的狂热眼神,在我脑海里交替闪现。
一种荒谬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难道…他那些疯话里,竟藏着一丝被病魔扭曲的…真相?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我用力掐灭。
荒谬!
我是医生,不是神棍。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病历的描述:“患者突发剧烈头痛伴意识模糊、躁动、全身强首性痉挛…疑似颅内压急剧升高或严重癫痫持续状态…予镇静处理后转急诊…”窗外的天色由深灰转为鱼肚白。
急诊那边一首没有确切消息传来,我处理完其他几个病人的晨间医嘱,准备去急诊看看情况。
刚站起身,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
“喂,沈华?”
听筒里传来老周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带着急诊室特有的那种混乱感。
周明远,急诊科的老资格,也是我医学院的同学兼多年的朋友。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不是平常那种带着点疲惫的调侃,而是紧绷的,压抑着某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电话线的情绪——惊骇,困惑,还有一丝…恐惧?
“老周?
陈默怎么样了?”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背景里隐约的仪器滴答声和模糊的喊话声。
这两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沈华,”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仿佛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偷听去,“人…没了。
没抢救过来。”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确切的消息,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猛地一沉。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话筒,指节发白:“怎么…什么原因?
颅内出血?
大面积梗死?”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不…不是…”老周的声音急促起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是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CT…做了CT…”老周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效果甚微,“他脑子里…有东西!
不是血肿,不是肿瘤…妈的,那玩意儿…那玩意儿不像…不像任何我见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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