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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甘岭战役亲历者口述

骆亚 著

其它小说连载

其它小说《上甘岭战役亲历者口述》是作者“骆亚”诚意出品的一部燃情之冰冷马发泉两位主角之间虐恋情深的爱情故事值得细细品主要讲述的是:漆黑的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沉重地压在鸭绿江宽阔的江面江水在脚下呜咽奔卷起阵阵裹挟着冰碴的寒猛烈地拍打着临时搭建的浮桥桥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沉闷的震顺着湿滑的木排传导到每一个踩踏其上、沉默行军的士兵脚没有人说只有沉重的、极力压抑的呼吸声、装备轻微磕碰的金属以及脚下木排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呀呻交织在这条死亡通道黑是此刻唯一的护身马发泉缩了耸肩试图把脑袋...

主角:冰冷,马发泉   更新:2025-07-22 12: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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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重地压在鸭绿江宽阔的江面上。

江水在脚下呜咽奔流,卷起阵阵裹挟着冰碴的寒气,猛烈地拍打着临时搭建的浮桥桥桩。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沉闷的震颤,顺着湿滑的木排传导到每一个踩踏其上、沉默行军的士兵脚底。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极力压抑的呼吸声、装备轻微磕碰的金属声,以及脚下木排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呀呻吟,交织在这条死亡通道上。

黑暗,是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马发泉缩了耸肩膀,试图把脑袋更深地埋进那顶显得过于宽大的棉军帽里。

冰冷的江风如同细小的刀片,无孔不入地切割着他脸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他排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是沉默移动的身影,像一条黑色的长龙,无声地蠕动着爬向对岸那个燃烧的国度。

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支沉重的苏制波波沙冲锋枪的背带,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右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胸前军装内衬的口袋上。

隔着粗糙的棉布,能清晰触摸到里面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坚硬的轮廓——《对敌英语喊话手册》。

出发前紧急配发的,里面密密麻麻的英文短句,他翻来覆去,只死记硬背下来一句,也是他认为唯一可能用得上的一句:

“Hands up! Don’t kill!”缴枪不杀!

这句生硬、带着浓重乡音的英语短语,此刻在他舌尖无声地滚过,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虚幻感。

就在他身边,隔着一个身位,坐着他的大哥马振江和二哥马振海。

大哥沉稳的脚步带着老兵特有的韵律,二哥偶尔会偏过头,在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朝他的方向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三兄弟一同渡江,这份血脉相连的依靠,是这寒夜行军里唯一能汲取到的一丝微温。

“跟上!低头!不许出声!” 排长王栓柱低沉沙哑的命令从前头传来,像铁锤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瞬间掐灭了任何细微的杂音。队伍的行进更加凝滞、谨慎。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江风和水声掩盖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从头顶极高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是美军的夜航侦察机!绰号“黑寡妇”的P-61!队伍瞬间凝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移动的人影都僵在冰冷的浮桥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马发泉的心跳骤然擂鼓般撞在胸膛上,他死死咬住下唇,努力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的大哥马振江,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抬脚欲行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握枪的手背上,青筋在黑暗中无声地暴起。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最终消融在无边的黑暗里。

凝固的队伍这才像解冻的冰河,重新开始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流动。

“快!动作快!别停!” 王栓柱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北岸土地。队伍立刻被驱赶着离开开阔的江滩,迅速隐入岸边陡峭、嶙峋的山谷阴影中。

脚下的碎石和冻土发出咯吱的声响。一辆蒙着厚重帆布的苏制嘎斯卡车停在谷口,引擎盖下散发出微弱的余温,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若有若无的白雾。

司机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正焦急地冲领队的干部打着手势,无声地催促着。士兵们开始沉默而迅捷地攀爬上车斗。

马发泉被大哥推了一把,笨拙地爬上了冰冷的车斗铁板。他刚想回头拉一把后面的二哥,卡车引擎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车身剧烈地一抖,向前冲去。

巨大的惯性让他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头上的棉军帽瞬间被疾驰带起的冷风掀飞!

“我的帽子!” 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声音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异常刺耳。

身体已经本能地向下探去,想要抓住那顶在车轮卷起的尘土中翻滚的帽子——那是离家时娘一针一线缝的。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他后背的棉衣,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扯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车斗底板上。

“想死啊!命重要还是帽子重要!” 连长李铁山那张被硝烟熏染得黝黑的脸近在咫尺,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近乎恐惧的后怕,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马发泉脸上,“趴下!都他妈给老子趴下!”

马发泉被吼得懵了,脸颊火辣辣地疼,一半是摔的,一半是吓的。

他茫然地抬头,顺着连长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望去——

只见前面那辆引路的卡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车头猛地向左侧倾斜,似乎是避让一个深坑,车头的大灯开关似乎出了故障,灯光在剧烈的颠簸中骤然失控地闪烁了几下!

惨白的光柱如同死神的利爪,骤然撕裂了浓稠的夜幕,将卡车自身、旁边嶙峋的山岩,甚至后面紧跟的第二辆卡车车头,都瞬间暴露在刺眼的光明之下!

“操!” 连长李铁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那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扯出来的,带着血沫子。

时间在那一刻被冻结,又被狠狠砸碎。

几乎在车灯闪烁的同时,夜空中那架原本已远去的“黑寡妇”幽灵般骤然折返!

它没有发出任何警告性的嘶鸣,引擎的咆哮在俯冲的瞬间才如同撕裂布帛般灌满山谷!巨大的死亡阴影带着无与伦比的精准和冷酷,直扑那辆暴露在灯光下的卡车!

“哒哒哒哒哒——!”

航空机枪炽热的火舌如同来自地狱的鞭笞,狂暴地抽打在目标卡车的车头和驾驶室上!密集的弹雨敲击着钢铁,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迸溅出无数耀眼的火星。

驾驶室的挡风玻璃在万分之一秒内炸成一片白茫茫的雾,瞬间又被猩红的液体泼溅覆盖。

马发泉趴在冰冷的车斗底板上,头死死抵着前面战友的鞋底。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疼痛。

他只能从车斗边缘的缝隙里,看到前面那辆卡车在狂暴的弹雨中疯狂地颤抖、扭曲,像一个被无形巨手揉捏的玩具。

这仅仅是开始。

“咻——轰!!!”

一声短促尖利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厉啸撕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一枚空对地火箭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如同死神的投枪,精准地命中了那辆卡车的车斗!

轰隆!!!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在狭窄的山谷中猛烈地回荡、叠加。

一团巨大的、混杂着猩红火焰和浓烟的炽热气浪猛地膨胀开来,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横扫一切!

马发泉感觉自己乘坐的卡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掀了一下,整个车斗都离地跳起!

无数滚烫的金属碎片、木屑、碎石,如同冰雹般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噼里啪啦地砸在车斗的帆布篷顶和四周的铁板上,留下无数凹坑和孔洞。

一块滚烫的、边缘扭曲的碎铁片穿透帆布,带着灼人的热风,“夺”地一声钉在他眼前不到半尺的车斗底板上,兀自颤抖着,发出嗡鸣。

气浪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呛人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爆炸的光芒照亮了地狱般的景象。

前面那辆卡车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燃烧着烈焰的巨大弹坑,坑壁的泥土被高温灼烧得发黑发亮。

扭曲变形的卡车大梁像被巨力拧断的麻花,散落在坑边。

更多的,是漫天飞舞的、大小不一的金属碎片,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一块扭曲的车门铁皮打着旋儿飞过马发泉的头顶,上面还粘着一块焦黑的、难以辨认的布片。

没有惨叫,没有呼救。

那个闪了一下灯的司机,那个胡子拉碴的老兵,连同他驾驶的钢铁巨兽,就在那短短几秒钟的闪烁和俯冲中,被绝对的力量彻底分解、汽化。

连一块能称之为“骨头”的东西都没能留下。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跑!弃车!进山!快!” 连长李铁山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乱。

他第一个翻身跃出车斗,像头暴怒的狮子,一脚踹开变形的后挡板。

士兵们如同惊散的羊群,连滚带爬地跳下车,在连排长们野兽般的咆哮催促下,没命地扑向山谷两侧陡峭、黑暗的山坡。

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的火星,就在他们脚边跳跃。

马发泉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冲下卡车,双腿软得像面条。他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冷的碎石和枯草中向上攀爬。

混乱中,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片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和黑烟。

火光跳跃着,映照出连长李铁山那张扭曲的脸,他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吓傻在原地的新兵,对着那新兵的脸发出无声的咆哮。

而在连长身后,那片爆炸的余烬中,似乎有无数的钢铁碎片仍在无声地旋转、飘落,像一场冰冷的、为无名者举行的金属葬礼。

他猛地扭回头,不敢再看。

冰冷的山风刮在脸上,带着爆炸残留的硝烟味和一种更深的、金属被烧灼后的铁腥气,那气味钻进肺里,沉甸甸的,带着死亡冰冷的重量。

大哥马振江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上一个陡坎。

“低头!别停!” 大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铁块一样砸进他混乱的脑子里。

他麻木地跟着大哥和二哥的身影,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向上攀爬。

粗糙的岩石和带刺的灌木划破了手背和脸颊,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在反复闪回:那惨白灯光一闪,然后就是吞噬一切的火焰和漫天飞舞的冰冷铁片。

原来战争不是书本上慷慨激昂的文字,也不是电影里壮怀激烈的冲锋。

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具体,具体到就是几秒钟失控的车灯,然后一个人,连同一整车的希望,就在你眼前被彻底抹去,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只有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硝烟、血腥和焦臭的铁腥气,像冰冷的蛇,死死缠绕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这里就是地狱的门槛。

几天后的夜晚,空气依旧凝固着刺骨的寒意。

马发泉蜷缩在一个浅浅的散兵坑里,身下是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薄薄一层积雪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

他紧抱着那支冰冷的波波沙冲锋枪,枪托抵着下巴,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连续几天的强行军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像沉重的磨盘碾磨着他年轻的身体和神经。

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涌上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不能睡,排长说过,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睡觉,等于把命交给阎王。

不远处,传来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咔嗒…咔嗒…”声,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心上。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循着声音望去。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能看到几十米外,一道蜿蜒在低矮山坡上的、闪着冷光的铁丝网轮廓。

铁丝网前,几个极其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伏在地上,缓慢地移动。

最前面的那个身影,动作沉稳而坚定,每一次手臂的挥动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感——是大哥马振江。

他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钢钳,每一次张合都伴随着那令人心悸的“咔嗒”声,那是剪断带刺铁丝的声音。

二哥马振海紧跟在侧后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手里紧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

侦察班的班长,一个精悍的老兵,则伏在更靠后的位置,如同岩石般一动不动。

马发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哥离那片死亡铁丝网太近了!每一次那钢钳发出的脆响,都像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扳机护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极高的夜空中传来,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

紧接着,一团惨白得如同凝固水银的光芒,无声无息地在侦察班潜伏区域的正上方猛地绽放开来!

是照明弹!

它悬停在半空,像一个巨大、冰冷、无情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大地。

惨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将山坡、铁丝网、散兵坑……

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如同舞台骤然亮起了刺眼的追光灯。

马发泉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泪水瞬间涌出。

他下意识地猛缩回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完了!

时间在强光下仿佛凝固了一秒。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重机枪的咆哮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撕裂了死寂!不是一挺,是至少三四挺!

声音来自对面山坡上几个隐约可见的、用沙袋垒砌的环形工事!

沉闷、连贯、带着毁灭一切的节奏感,瞬间将侦察班所在的位置彻底覆盖!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无数毒蛇在耳边嘶鸣!

马发泉惊恐地看到,照明弹那惨白无情的光芒下,那片刚刚还伏着大哥身影的区域,泥土、碎石、枯草如同沸腾般猛烈地向上爆开!

密集的弹道曳光像一条条赤红的毒蛇,疯狂地抽打、切割着那片土地!

“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冲破了马发泉的喉咙,完全不受控制。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被骨肉相连的剧痛瞬间碾碎。

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野兽,猛地从散兵坑里窜起,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被死亡弹幕笼罩的区域!

就在他身体弹起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从侧后方袭来!一只穿着厚重棉军靴的大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踹在他的腰眼上!

“呃!” 马发泉痛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踹得横飞出去,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散兵坑里,啃了一嘴带着硝烟味的冻土。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沉重如山的身体已经带着冰冷的杀气压了上来!

排长王栓柱那张被愤怒和恐惧扭曲得如同恶鬼般的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

排长粗壮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冰冷的驳壳枪,那坚硬、粗糙的枪口,带着硝烟未散的余温,狠狠地、不容置疑地顶在了他的前额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穿透颅骨,直抵灵魂深处。马发泉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小兔崽子!” 王栓柱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喷出的热气喷在马发泉脸上,“动一下!老子现在、立刻、马上崩了你!听见没有?!这他妈是打仗!是打仗!!”

排长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布满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光芒,死死地钉住马发泉惊恐的瞳孔。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余地,只有最赤裸的死亡威胁。

“那是我哥!是我亲哥啊!” 马发泉被勒得呼吸困难,泪水混合着泥土糊满了脸,他拼命挣扎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绝望的呜咽,“骨头……总得让我捡一块吧……就一块……”

“放屁!” 王栓柱的枪口又往前狠狠顶了一下,顶得马发泉的头颅向后猛地一仰,后脑勺撞在冻土上,一阵眩晕,“你过去?你他妈过去就是活靶子!美军等着就是有人去收尸!到时候暴露的不是你一个,是后面这整整几百号人!都得给你那不知死活的哥陪葬!懂不懂?!给老子憋回去!”

王栓柱的咆哮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马发泉混乱的大脑。

他挣扎的力气瞬间消失了,身体瘫软在冰冷的坑底,只有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泥土,在脸上冲出肮脏的沟壑。

排长沉重的身体依旧死死压着他,那冰冷的枪口依旧顶在额头,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照明弹的光芒还在无情地倾泻。马发泉的视线越过排长铁青的下巴,越过散兵坑冰冷的边缘,死死地、贪婪地投向那片被弹雨疯狂犁过的地方。

那片山坡,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屠宰场。地面被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得如同沸腾的粥锅,翻滚着泥土和碎石。他看到了!

就在离铁丝网最近的地方,那个曾经沉稳挥动钢钳的身影,此刻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倒伏在冰冷的土地上。

大哥马振江的半个身体几乎被打烂了,深色的棉军装被撕扯成破布条,浸透了暗红粘稠的液体,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最刺目的是他的头部,那顶曾经戴得端端正正的棉军帽,连着一大块……连着钢盔的、血肉模糊的东西,远远地飞溅在几米外的雪地上,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

雪白的积雪被迅速染红、浸透。

二哥马振海呢?班长呢?其他侦察班的战士呢?目光所及,只有一片狼藉的破碎肢体、散落的武器零件和被鲜血迅速染红的雪地……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那片被照明弹点亮的山坡,此刻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舞台,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血肉横飞的残酷默剧。

美军机枪的射击点非常有经验,火力网封锁了所有可能的撤退路线,交叉火力覆盖之下,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呃…呃…” 马发泉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排长王栓柱感受到身下这具年轻身体的剧烈颤抖,勒住他脖子的手臂微微松了一点点,但那冰冷的枪口依旧纹丝不动地顶着他的额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生死线。

“看见没?” 王栓柱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狂暴的杀意似乎被眼前的惨景冲淡了一丝,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疲惫,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马发泉耳边低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酷,“看见对面那些机枪工事了?看见那铁丝网后面黑压压的阵地了?那帮狗日的,就是靠这个横扫了太平洋上一百多万小鬼子!真枪实弹地打出来的!

你以为他们是纸糊的?是电影里一冲就散的纸老虎?放他娘的屁!抬高自己,贬低别人,那是要送命的!蠢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马发泉的心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被大哥鲜血染红的雪地,盯着那顶孤零零的、沾着脑浆和碎骨的棉帽。

战争,原来就是这样的?冰冷、高效、残酷到不容任何幻想,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把活生生的人碾碎,连一声像样的悲鸣都发不出?

美军机枪的扫射终于停了。也许是觉得目标区域已经不可能再有活物。照明弹的光芒也开始摇曳,渐渐变得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趴着!别动!等光灭!” 王栓柱低声命令,压在马发泉身上的重量终于撤去了一些,但驳壳枪的枪口依旧警惕地对着他。

马发泉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瘫在坑底。眼泪无声地流淌,冰冷的冻土吸走他身体最后一丝热气。

他不再看那片山坡,只是死死地盯着坑壁上被自己泪水打湿的那一小块泥土。大哥沉稳的背影,出发前拍着他肩膀时温暖的笑容,还有那本揣在怀里、只学会了一句英语的小册子……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照明弹的光芒彻底熄灭了,黑暗重新温柔地、也是冷酷地笼罩了大地,掩盖了山坡上那片刚刚发生的人间惨剧。

王栓柱沉默地站起身,像一尊冰冷的铁塔。他不再看坑底失魂落魄的马发泉,只是对着黑暗中发出低沉急促的命令:“一班!警戒!其他人,原地待命,准备转移!动作轻!”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幸存的士兵们如同惊魂未定的鼹鼠,在各自的隐蔽点小心地活动着僵硬麻木的身体。

马发泉依旧瘫在坑底,一动不动。排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毒蛇在噬咬。纸老虎?他想起家里过年时糊的纸老虎,被顽童一脚就能踩扁。可眼前这些敌人……

他闭上眼,美军机枪那稳定、高效、如同死神镰刀般收割生命的节奏感再次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冰冷的绝望,比这朝鲜的寒夜更刺骨,一点点浸透了他的骨髓。

天,终于蒙蒙亮了。灰白色的、毫无暖意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向这片饱经蹂躏的山地。

持续一夜的紧张和恐惧,让士兵们疲惫不堪,像一群刚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伤兵,沉默地整理着简单的行装,准备继续这似乎永无尽头的跋涉。

马发泉麻木地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是冻硬的泥泞和硌脚的碎石。

他低着头,目光空洞,似乎还沉浸在昨夜那惨白光芒和刺耳枪声的噩梦中无法醒来。大哥那顶沾着血和脑浆的棉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停!” 前方传来连长李铁山压低的命令。队伍在一条相对宽阔的山脊线上停了下来。

马发泉茫然地抬起头。视野豁然开朗。

连长李铁山正站在队伍最前面,背对着他们,手里举着一个缴获的美军望远镜,朝着西北方向凝望。

清晨稀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无尽疲惫的侧影。几个排长和班长也围了过去,低声交换着信息。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沉重、了然甚至是一丝绝望的气氛,在队伍中无声地弥漫开来。士兵们不自觉地顺着连长的视线方向望去。

马发泉也下意识地踮起脚,眯起眼,望向那片灰蒙蒙的远方。

几公里外,隔着几道相对低矮的山梁,一座巨大的、光秃秃的山头如同巨兽的脊背,突兀地耸立在灰白色的天幕之下!

那山头极其怪异,没有多少高大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灌木残桩。

整座山的轮廓线在望远镜里显得模糊而扭曲,仿佛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肮脏的灰白色毯子。

那不是积雪。

那是被反复轰炸、反复炮击,硬生生从山体上剥离、掀起的浮土和碎石!

整座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搓过,又被投入火海焚烧过。

山体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巨大疮疤般的弹坑,大的如同池塘,小的也有脸盆大小。

在那些弹坑的边缘,在灰白色的浮土之下,隐约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干涸凝固的血痂。

山头上,几缕尚未散尽的、焦黑的硝烟,如同垂死的巨蟒,扭曲着升向阴沉的天空。

“老天爷……” 不知是谁,在死寂的队伍里,发出了一声带着颤抖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看到了?” 连长李铁山放下了望远镜,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没有回头,只是指着那座如同地狱焦土般的山头,对着全体士兵,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那就是上甘岭。”

马发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座在晨光中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山头。

昨夜大哥被撕碎的惨景,与眼前这片被炮火彻底“犁”过一遍的焦土,在脑海中瞬间重叠!

原来……昨夜他们就在它的脚下!大哥的血,就洒在通往这座地狱之门的路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彻骨悲凉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

那座山,在灰白的晨光里,像一个沉默而狰狞的怪物,张开了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

它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地名,而是一个无比具体的、由钢铁、火焰和血肉组成的——绞肉机的入口。

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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