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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米地里的爱情什么意思

杜啸 著

言情小说连载

长篇言情小说《苞米地里的爱情什么意思男女主角何秀莲杜长顺身边发生的故事精彩纷非常值得一作者“杜啸”所主要讲述的是:第一米地里的孤坟风像野狗啃骨呜咽着撕扯胶东半岛秋末的荒天是口倒扣的灰铁沉甸甸压在杜长顺佝偻的脊梁压得他喘不过骨头缝里都透着他蹲在地脚下是新翻的泥颜色深得发带着湿冷的腥像凝固的一捆黄裱纸在风里哆嗦着烧成灰火星子明明灭扑上他粗粝得像老树皮的脸烫得他一哆眼前这方新埋了他刚咽气不到两个时辰的女李金一场耗了三年、吸干了家底子也榨干...

主角:何秀莲,杜长顺   更新:2025-07-22 0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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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玉米地里的孤坟风像野狗啃骨头,呜咽着撕扯胶东半岛秋末的荒草。

天是口倒扣的灰铁锅,沉甸甸压在杜长顺佝偻的脊梁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骨头缝里都透着凉。他蹲在地头,脚下是新翻的泥土,颜色深得发褐,带着湿冷的腥气,

像凝固的血。一捆黄裱纸在风里哆嗦着烧成灰烬,火星子明明灭灭,

扑上他粗粝得像老树皮的脸颊,烫得他一哆嗦。眼前这方新土,

埋了他刚咽气不到两个时辰的女人,李金凤。

一场耗了三年、吸干了家底子也榨干了人气的痨病,到底还是把她拽进了土里。坟包小小的,

可怜巴巴地窝在杜长顺家那块贫瘠的玉米地边上。没请先生看风水,也没钱置办像样的棺材,

一副薄板,几件旧衣,就是他杜长顺能给发妻最后的体面。

“金凤啊……” 杜长顺喉咙里滚着沙砾,声音哑得不成调。他抓起一把冰凉的坟土,

攥得死紧,土粒从指缝里簌簌往下掉。

“你先去…占个位儿…底下冷…等我…等我攒够了板子钱,

再给你…挪个暖和地界…” 话没说完,一股酸气猛地冲上鼻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腰弯得更低,几乎要拱进那堆新土里。眼泪到底还是没憋住,混着清鼻涕,

砸在冰冷的土坷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杜长顺今年整五十了,

在这片叫杜家沟的山旮旯里,活得像块地里又臭又硬的石头。爹娘死得早,

就给他留下三间东倒西歪的泥坯房和这薄得挂不住犁铧的几亩坡地。前半辈子土里刨食,

汗珠子摔八瓣儿也刨不出几个子儿。好不容易熬到三十大几,东挪西借凑了点钱,

才娶了山那边更穷的李金凤。金凤身子骨本就单薄,嫁过来没几年就染上了那缠磨人的痨病,

咳嗽声成了这个破落院子唯一的活气。家底早被药罐子熬干了,

最后连口像样的棺材都置办不起。风吹得更紧,卷起纸灰打着旋儿扑在他脸上。

杜长顺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抹掉那点没出息的湿意。他撑着膝盖,咬着后槽牙,

硬生生把自己从那堆新土前拔起来。腰杆挺了挺,

终究还是被几十年沉重的担子压得塌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沉默而佝偻的剪影,

戳在荒凉的地头,像一截被雷劈焦了的老树桩。回村的土路坑洼不平,

杜长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像踩着棉花。离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有几十步远,

就看见树下影影绰绰聚着几个人。村东头的快嘴婆周大脚正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杜长顺耷拉着眼皮,想绕过去,可那嗡嗡的议论声还是像针一样扎进耳朵眼儿。“啧啧,

瞅见没?又埋地里了!那坟头小得,跟个耗子洞似的!” 周大脚的声音尖利,穿透力十足。

“可不是嘛,老杜这辈子,唉…就没摊上过好事儿!” 接话的是个老头,声音浑浊。“哼!

” 一声重重的、带着浓痰的冷哼响起,是村西头的杜老歪,跟杜长顺算个远房叔伯,

向来瞧不上这个穷侄子,“命!懂不?他那命格,硬得能崩断铁犁铧!爹娘克没了,

老婆也克死了,谁沾上谁倒霉!天生的孤星煞星!”“哎哟喂,老歪叔,

您这话可忒毒了点儿!” 周大脚假模假式地劝,声音里却全是看热闹的兴奋,

“人家老杜刚没了人,心里正苦呢…”“苦?苦也是他自找的!命里没那福分,强求个啥?

” 杜老歪的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得梆梆响,火星子四溅,“看他那蔫头耷脑的瘟鸡样儿,

哪个女人敢跟他?克死一个不够,还想再克第二个?积点德吧!”杜长顺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离那堆人十几步远的土坷垃后面。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子,

一根根狠狠扎进他心窝子里,扎得他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一股子又腥又热的血气猛地涌上喉咙口,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喷出来。攥着的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满是老茧的掌心,掐出了血印子。他低着头,脊梁骨绷得像张拉到极限的弓,

仿佛随时会断。他没冲过去,也没骂一句。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缩得更紧,

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几乎是贴着墙根,从老槐树另一侧灰溜溜地蹭了过去。

身后那些压低了些却依旧清晰的议论,像甩不掉的牛虻,嗡嗡地追着他。

“走了走了…”“啧,看着是可怜…”“可怜?离他远点才是正经!那命格,邪性!

”杜长顺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快要散架的破院门。院子里冷清得像坟场,

只有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转。东边那间泥坯房的窗户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像死鱼翻白的眼,

黑洞洞地望着他。金凤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还在屋里回荡,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走到灶屋门口,掀开那口积满灰的大水缸盖子。

缸底只剩下浅浅一层混着泥浆的水,映出他一张扭曲变形、写满疲惫和绝望的脸。

他舀起一瓢浑浊的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也把喉咙口那股翻腾的血气压下去一点。凉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破烂的衣襟上。

他把水瓢狠狠扔回缸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他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慢慢滑下去,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宽厚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没有嚎啕,只有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沉闷压抑的呜咽,

像一头濒死老兽最后的哀鸣,被院墙死死捂住,传不出多远,只有他自己听得真切。

那呜咽声里,是半辈子的孤苦,是刚失去唯一依靠的剧痛,

更是被“孤星”、“克妻”这恶毒诅咒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这破院子,

这穷山沟,像一口巨大的、冰冷的棺材,把他活活地埋在了里面。

第二章 红灰里的活路杜长顺在自家那口破水缸前瘫坐了一宿,

骨头缝里都渗进了地气的寒凉。天蒙蒙亮,鸡还没叫第二遍,

他就硬撑着冻麻了的腿脚爬起来。灶膛是冷的,米缸是空的,老鼠在里面做窝都嫌寒碜。

他翻遍了屋里所有犄角旮旯,只在炕席底下摸出几个磨得发亮的钢镚儿,冰凉地硌在手心。

这点钱,连买刀黄纸都不够。他沉默地走到院角的柴堆旁。

那堆柴禾是他秋里进山一点一点砍回来的,原本指望着能烧过这个冬天。

他抽出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掂了掂,然后蹲下身,开始劈柴。手臂抡圆了,

带着一股子狠劲往下砸,手腕粗的枯枝在沉闷的“咔嚓”声中断成两截。他劈得很慢,

却一下比一下重,仿佛要把心里那口憋屈、那腔无处发泄的恨和悲,都砸进这木头里。

日头爬到一竿子高,院子里已经堆起了一小垛劈得整整齐齐的柴禾。

杜长顺抹了把额头上混着灰土的汗,找了根粗麻绳,把柴禾捆成扎实的两大捆,

用扁担挑起来。沉甸甸的柴禾压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扁担深深勒进皮肉里。他咬着牙,

挑起担子,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破败的院门。他没往镇上赶集那条路走,

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拐上了去邻村周家洼的山道。周家洼离杜家沟七八里地,

山坳子里有个烧砖的土窑厂。杜长顺闷着头赶路,肩上那担柴禾越来越沉,像两座山。

汗水浸透了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褂子,湿了又干,留下白花花的盐碱印子。晌午偏西,

日头毒辣辣地晒着,杜长顺才喘着粗气,挪到了周家洼后坡的窑厂。

远远就看见几座馒头似的土窑冒着滚滚黑烟,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味和尘土气。

厂子门口的空地上,堆着小山似的红砖坯子,

几个光着膀子、浑身沾满红灰的汉子正推着沉重的独轮车来回运砖。“站住!干啥的?

” 一个叼着烟卷、穿着件油渍麻花蓝布褂子的矮胖男人拦住了杜长顺。这人叫王有富,

是窑厂的二把头,管着招工派活。杜长顺放下柴担,肩膀火辣辣地疼。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声音沙哑:“王把头…俺杜家沟的,杜长顺…来…来找个活儿干。” 他指了指地上的柴禾,

“顺道…给您捎了点柴火。”王有富眯缝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杜长顺。杜长顺佝偻着腰,

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刚遭了大难的。“杜长顺?哦…听说过。

” 王有富吐了个烟圈,拖长了调子,“家里…刚办完事儿?”杜长顺的脊梁骨僵了一下,

头埋得更低,闷闷地“嗯”了一声。“啧,” 王有富咂咂嘴,用脚尖踢了踢那捆柴禾,

“这年头,窑上烧煤,柴禾不顶用喽。” 他话锋一转,小眼睛里透着精明,

“不过嘛…看你也是个老实巴交肯下力的。窑上正缺搬砖出窑的力工,一天管两顿糙米饭,

工钱嘛…看活儿说话,干得多挣得多,咋样?”杜长顺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像快熄灭的炭火又被吹了一下。“成!俺干!俺有力气!

”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狠劲。“行!” 王有富把烟屁股扔地上,用脚碾灭,

“柴禾…算你有心,先搁伙房后头吧。跟我来!”杜长顺重新挑起柴担,

跟着王有富绕过砖坯堆,走向窑厂最里面。离那几座冒着滚滚热浪的土窑越近,

空气就越灼热,混杂着煤烟、粉尘和砖块被烧灼的气味,浓烈得呛人肺管子。

巨大的窑口像怪兽张开的嘴,里面火光熊熊,

几个几乎赤裸、浑身黑红、只穿着条破裤衩的汉子,正推着沉重的窑车,

从火海里往外运烧好的红砖。汗水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冲出道道泥沟,又被高温瞬间烤干,

只留下白花花的盐霜。

王有富把杜长顺领到一个满身红灰、正蹲着啃窝头的黑脸汉子跟前:“老蔫儿!新来的,

杜长顺!归你管了!教教他怎么使力气!”叫老蔫儿的汉子抬起头,木然地看了杜长顺一眼,

没说话,只是几口把剩下的窝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站起身。

他指了指旁边堆得像小山一样、刚出窑还烫手的红砖:“瞅见没?这窑砖,今天得搬完。

推车在那,一人一辆。码砖,推去堆场,码齐整。砖烫,戴手套也小心点,别蹭破了皮,

沾上灰,烂肉!”杜长顺看着那堆冒着丝丝热气的红砖山,又看看那笨重的独轮车,没吭声。

他走到车旁,拿起车把上挂着的、磨得油亮的破手套戴上。走到砖垛前,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烤得脸皮发紧。他弯下腰,深吸一口那滚烫呛人的空气,伸手去搬那还烫手的砖。

“嘶——” 第一块砖刚离地,一股钻心的灼痛就从手掌心传来,

即使隔着厚厚的老茧和破手套,那温度也烫得惊人。他咬着牙,硬是没撒手,

搬起两块沉甸甸的红砖,转身,小心翼翼地放进独轮车的车斗里。

一趟、两趟、三趟…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涌出来,糊住了眼睛,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红灰沾满了他的脸、脖子、手臂,和汗水混在一起,成了粘稠的泥浆。每一次弯腰,

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昨天挖坟累伤的腰背,针扎似的疼。

旁边的老蔫儿和其他几个汉子默不作声地干着,动作麻利,

一趟趟推着沉重的砖车往返于窑口和堆场之间。只有车轮碾过不平地面的“咯噔”声,

砖块碰撞的“哐当”声,以及汉子们粗重的喘息声。杜长顺咬着牙,拼命跟上他们的节奏。

独轮车装满了,沉得像座山。他双手死死攥住车把,手臂上青筋暴起,

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车砖推离原地。车轮在坑洼的泥地上艰难地滚动,

每一次颠簸都让他肩膀上的扁担印子钻心地疼。推到堆场,卸车,码放…周而复始。

日头像个烧红的铁饼,慢慢向西边坠下去。杜长顺感觉两条腿像灌满了铅,

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腰背更是疼得快要断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

吸进去的全是滚烫的粉尘。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那层红灰泥浆结成了硬壳,

紧紧箍在身上,又闷又痒。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开饭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沙哑的吆喝像救命的钟声响起。杜长顺几乎是凭着本能,

踉踉跄跄地跟着人群挪到窑厂角落一个低矮破旧的棚子下——伙房。

棚子里弥漫着蒸腾的热气和劣质饭菜的味道。几个同样满身红灰的汉子正围着两张破桌子,

狼吞虎咽。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女人背对着门口,

正弯腰从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往外舀着什么。杜长顺排在后面,只觉得头晕眼花,

胃里像有只手在使劲攥着。轮到他了,他麻木地伸出手里的粗瓷大碗。那女人转过身来,

手里的大勺舀起一勺飘着几片菜叶、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准备倒进他的碗里。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杜长顺看清了她的脸。一张极其瘦削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

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汗水打湿了她鬓角花白的头发,

紧紧贴在额角和脸颊上。她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至少四十往上,眼神疲惫而麻木,

像两口枯井。她身上那件蓝布褂子空荡荡的,显得人更加瘦小。

只是在看到杜长顺脸上那厚厚的、几乎糊住五官的红灰时,

她那麻木的眼神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给。” 她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沙哑和疲惫,

像砂纸磨过木头。勺子里的菜汤倒进杜长顺的粗瓷碗里,只有浅浅的半碗底,

几片蔫黄的菜叶可怜巴巴地浮在上面。杜长顺喉咙干得冒烟,看着那少得可怜的汤水,

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地犹豫了半秒。然后,她飞快地用勺子在锅里又搅了一下,

勉强带上来一小片薄得透亮的肥肉皮,手腕一抖,

那片肉皮准确地掉进了杜长顺碗里那稀汤寡水的面上。做完这个动作,她立刻垂下了眼皮,

不再看杜长顺,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他的错觉,只是锅里的一点浮沫恰好落在了他碗里。

她转身,去舀下一个人碗里的汤。杜长顺端着那碗沉甸甸又轻飘飘的菜汤,

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他低头看着碗里那片小小的、油亮的肥肉皮,

在浑浊的汤水里微微晃动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猛地冲上心头,是饿到极点的渴望?

是对这点施舍的难堪?还是…在这冰冷绝望的红灰地狱里,

突然触碰到一丝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没说话,端着碗,

默默走到角落一个倒扣的破筐前坐下。他把碗放在膝盖上,伸出粗黑、沾满红灰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片薄薄的肉皮。指尖传来的油腻触感异常清晰。他看了它几秒钟,

然后把它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没什么滋味,只有一股子油腻和咸腥,混着汤水的寡淡。

他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那没什么滋味的菜汤,混着汗水滑落的咸涩,囫囵咽了下去。

棚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汗味、煤烟味和劣质饭菜的味道。杜长顺埋头喝着汤,

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悄悄地投向那个忙碌的蓝布褂背影。她正佝偻着腰,

费力地搅动着大锅里所剩无几的菜汤,瘦削的肩胛骨在薄薄的蓝布褂子下清晰地凸起。

棚顶漏下的几缕天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上。

第三章 灶膛里的火光日子在窑口滚烫的红砖和伙房寡淡的菜汤里,像那沉重的独轮车一样,

吱吱嘎嘎、一步一坑地往前挪。杜长顺成了窑厂里一块沉默的砖,从破晓干到星稀,

力气和汗水都耗在那堆永远搬不完的红砖里。骨头缝里都渗进了红灰,洗都洗不掉。

只有每天晌午和傍晚挤进那低矮的伙房棚子,从那个叫何秀莲的女人手里接过一碗稀汤时,

他那双被红灰糊住的眼睛,才会短暂地亮一下,像被灶膛里的火苗映着。何秀莲的话很少,

比杜长顺还少。她总是低着头,沉默地舀汤,分窝头。那双手,干瘦,骨节粗大,

手背上爬着几道显眼的冻疮疤,指甲缝里也嵌着洗不净的油灰。偶尔舀汤时袖子滑下一截,

露出的手腕细得吓人,皮肤下面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杜长顺注意到,她咳嗽越来越密了,

有时舀着汤,会猛地侧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用手死死捂住嘴,

发出一阵沉闷压抑、撕心裂肺的咳声,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完了,脸憋得通红,

眼睛里蒙着一层痛苦的水光。她总是飞快地擦擦嘴角,又垂下头,继续干活,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杜长顺这样一直偷偷留意的人,

才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底那抹更深重的疲惫。这天晌午,日头毒得像下火。

杜长顺推完最后一车滚烫的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挪到伙房门口,排队等着开饭。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外号叫“油葫芦”的后生,仗着和王把头沾点亲,

平日里在窑厂就有点咋咋呼呼。轮到油葫芦了,他嬉皮笑脸地把碗递过去:“何婶儿,

多给点稠的呗!这汤清得能照见俺后槽牙了!”何秀莲没抬头,手里的勺子伸进锅里,

舀起一勺汤,手腕习惯性地抖了抖,撇去浮油,倒进油葫芦碗里——依旧是半碗清汤寡水。

油葫芦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眼一斜,嘴一撇:“嘿!我说何寡妇!你抖啥抖?勺子长疮了?

王把头克扣咱工钱,你也跟着克扣咱油水?” 他把碗往案板上一顿,汤水溅出来几滴,

“咋地?看俺好欺负?还是…嘿嘿…” 他贼兮兮地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却故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你也跟那帮老光棍似的,就稀罕杜长顺那身‘红盔甲’,

给他碗里藏肉片子?”这话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杜长顺心上,也刺得何秀莲浑身一哆嗦。

她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涌起一股病态的红潮,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堵了回去。她弯下腰,咳得惊天动地,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像风中一片枯叶。杜长顺只觉得一股火“腾”地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他一步跨到油葫芦面前,

胸膛剧烈起伏,沾满红灰的脸绷得铁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油葫芦,

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放啥屁?!”油葫芦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仗着人多,嘴上还不肯饶:“咋?戳着你心窝子了?杜长顺,

你个克死老婆的丧门星,还想护着这病痨鬼的寡妇?呸!一对儿扫把星!”“我操你祖宗!

” 杜长顺积压了半辈子的屈辱、愤怒、还有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轰然爆发!

他像头被激怒的老公牛,低吼一声,攥紧的拳头带着全身的力气,裹挟着风声,

“呼”地一下就砸向油葫芦那张油滑的脸!“砰!” 一声闷响。

油葫芦根本没想到这蔫巴了半辈子的老杜会真动手,猝不及防,

被这含怒一击结结实实砸在腮帮子上!他“嗷”一嗓子,眼前金星乱冒,踉跄着向后倒去,

撞翻了身后一张破桌子,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菜汤溅得到处都是。

伙房棚子里瞬间炸了锅!惊呼声、叫骂声乱成一团。“老杜!你疯了!”“长顺!住手!

”“油葫芦!你嘴贱活该!”杜长顺喘着粗气,拳头还紧紧攥着,

指关节上沾着油葫芦嘴角的血丝。他胸膛剧烈起伏,红灰覆盖下的脸涨得发紫,

死死盯着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油葫芦,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这火焰烧了半辈子,今天终于喷了出来。“吵吵啥!都他妈不想吃饭了?!

” 一声暴喝炸雷般响起。王有富分开人群,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狼狈的油葫芦,又看了一眼像座即将喷发火山似的杜长顺,

最后目光落在案板后扶着灶台、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何秀莲身上。

“王…王把头…他…他打我!” 油葫芦捂着肿起的腮帮子,指着杜长顺叫屈。

王有富没理他,小眼睛在杜长顺和何秀莲之间扫了两个来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行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油葫芦,你嘴欠,

该打!杜长顺,你动手,扣你三天工钱!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再闹,都他妈给老子滚蛋!

”他转向咳得直不起腰的何秀莲,语气缓和了点,却带着施舍的味道:“何秀莲,

你也甭干了,歇着吧!看你这咳的…伙房这点活儿,我看你也快顶不住了。

”何秀莲捂着胸口,拼命压抑着咳嗽,脸憋得发紫,说不出话,只是惊恐地看着王有富。

王有富挥挥手,像赶苍蝇:“散了散了!都滚去干活!杜长顺!你!

去把西头那堆废砖渣清了!干不完甭吃饭!” 说完,他狠狠瞪了油葫芦一眼,背着手走了。

人群嗡嗡议论着散去,棚子里只剩下杜长顺和何秀莲,还有一地狼藉。

杜长顺胸口的怒火还在烧,但看着王有富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散落的碗碟和汤水,

那股邪火慢慢被一种冰冷的无力感取代。扣三天工钱…西头那堆废砖渣,天黑前根本清不完。

他喘着粗气,慢慢松开紧攥的拳头,手臂微微发抖。何秀莲的咳嗽终于平息了一点,

她扶着灶台,艰难地直起身,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虚汗。她抬起眼,看向杜长顺。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感激,有恐惧,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嗬嗬声。杜长顺避开她的目光,

只觉得脸上被油葫芦抹过的地方火辣辣的,比窑口的砖还烫。他闷着头,

走到墙角拿起一把破铁锹,扛在肩上,一声不吭地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

一步一步挪向西头那片堆积如山的废砖渣。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佝偻而孤独,

融进窑厂弥漫的红灰里。那天晚上,杜长顺拖着散了架的身体回到杜家沟那三间破泥坯房时,

天早就黑透了。他没点灯,摸黑爬到冰冷的炕上,浑身疼得像被拆过一遍。肚子饿得咕咕叫,

心里更是堵得慌。王有富那张算计的脸,油葫芦恶毒的咒骂,伙房里一地狼藉,

还有何秀莲最后那个复杂得让他心慌的眼神,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搅。

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拍门声,还有压抑的咳嗽声,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谁?” 杜长顺一个激灵坐起来,哑着嗓子问。

“杜…杜大哥…是…是我…” 门外是何秀莲那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

带着哭音和止不住的咳嗽,“开…开门…求求你…”杜长顺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下炕,

趿拉着破鞋跑到门口,抽掉门栓。门一开,一股寒气卷着个人影扑了进来。

何秀莲几乎是摔进来的,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她头发散乱,脸上毫无血色,

嘴唇冻得发紫,身上的蓝布褂子沾满了泥水,一只鞋都跑丢了。她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着,

身体抖得站不住。“咋了?!出啥事了?!” 杜长顺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扶她,

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何秀莲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杜大哥…救救我…他们…他们找来了…要抓我回去…我…我实在没地方躲了…” 话没说完,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里似乎有暗红的血丝渗出。

杜长顺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一定是她前头婆家的人,不知怎么打听到她在这儿,

找上门来了。看着眼前这个咳着血、瑟瑟发抖、走投无路的女人,杜长顺脑子里嗡嗡作响。

油葫芦的咒骂又在耳边回响:“一对儿扫把星!”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看着何秀莲那双充满哀求和无助的眼睛,那眼神像濒死的小兽。

灶房里那一片悄悄落入碗中的肥肉皮,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猛地转身,

大步走到冰冷的灶台前。角落里有个蒙尘的瓦罐,他一把掀开盖子,

从里面摸出两个硬邦邦、黑乎乎的杂面窝头——这是他留着明天当干粮的。

他又拿起灶台上那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到水缸边,舀了大半碗凉水。

杜长顺把窝头和水碗重重地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桌子上。他没看何秀莲,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俺家…就这三间快塌的泥巴房…炕是凉的…锅是冷的…还欠着一屁股饥荒…” 他顿了顿,

胸腔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砖渣,“跟着俺…只有…只有烂泥巴房和一身债…你…你想清楚。

”何秀莲停止了咳嗽,扶着门框,慢慢直起身。她看着桌上那两个黑硬的窝头,

那碗清澈却冰冷的凉水,又缓缓抬起头,

目光落在杜长顺沾满红灰、疲惫不堪却异常认真的侧脸上。棚子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此刻胜过千言万语。她咳着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劲:“债…债算个卵!” 她抹了一把嘴角,眼睛死死盯着杜长顺,

那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总比…总比没个热乎炕头强!

总比…被那家子畜生抓回去…当牲口使唤强!”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

抓起一个冰冷的窝头,狠狠咬了一口,干硬的碎屑沾满了她干裂的嘴角。她又端起那碗凉水,

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冷水混着窝头的碎渣滑过喉咙,她呛了一下,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眼泪都咳了出来。杜长顺站在阴影里,

看着她狼狈不堪却又倔强无比的样子,看着她咳出的血丝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过身,走到灶膛前蹲下,

摸索着抓起一把引火的干草和几块碎柴。“嚓…嚓…” 火石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

几点微弱的火星溅落。杜长顺笨拙地、小心地吹着气,橘黄色的火苗终于颤巍巍地升腾起来,

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昏黄跳跃的火光,

第一次照亮了这间冰冷、死寂了太久的灶屋,也映亮了角落里两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人影。

一个蹲在灶前,沉默地添着柴;一个靠在桌边,咳着,艰难地吞咽着冰冷的食物。

灶膛里的火,渐渐旺了,暖意开始在这破败的空间里艰难地弥漫开来。

第四章 暴雨夜的斧头日子在杜长顺那三间破泥坯房里,像灶膛里新添的柴火,

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和气儿。何秀莲拖着病体,硬是把这狗窝似的屋子归置出了点人样。

炕席扫净了,破窗户纸糊严实了,连门口那堆陈年的垃圾也清了出去。杜长顺下窑回来,

锅里居然时常能有点温乎的稀粥烂菜叶子,不再是冰锅冷灶。

虽然何秀莲的咳嗽一天重似一天,夜里咳起来,小小的屋子都跟着颤,但两人之间,

渐渐有了种相依为命的默契,像两棵被雷劈过的老树,根须在贫瘠的泥土下悄悄缠在了一起。

村里人的闲话却像夏天的苍蝇,嗡嗡嘤嘤,挥之不去。杜长顺“克妻”的名头还没摘,

如今又添了个“捡破烂”、“勾搭病寡妇”。杜老歪那帮人,背地里的话越发难听。

这天晌午,杜长顺在窑上刚推完一车砖,正靠着砖垛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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