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当官百科

灶台旁土墙上烟熏火燎的油渍都哆嗦着往下掉！

“呼！”一股裹着焦糊味的浓烟从灶膛口猛地倒灌出来，呛得蹲在前面添柴的王大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花白眉毛上挂满了黑灰。他手里那柄豁口的旧铁勺下意识往黑漆漆的大铁锅沿上一敲，“当啷！”

锅里那坨看不出原色的浆糊“噗噜噜”冒着绝望的气泡。

完犊子！又糊锅了！

后脖子猛地一阵恶风袭来！王大壮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沾满泥泞、沉甸甸的厚底牛皮军靴带着积攒了一早上营房怨气的力道，狠狠踹在他撅起的腚上！

“嗷——！”王大壮一声惨叫，身子不受控制往前一扑！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眼看就要扎进那锅还咕嘟冒泡、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粥里去！滚烫的热气熏得他脸颊生疼！

“滚远点！老王八！”炸雷般的粗嗓门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在脑顶上炸响。老兵赵六那张胡子拉碴、写满不耐烦的方脸堵在灶台口，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跟你说了多少遍！柴火要匀！要匀！你他娘把灶膛当坟头填呢？！瞅瞅！又糊了！弟兄们早饭就吃这玩意儿？！吃屎都比你做的香！”

“俺…俺再试试…”王大壮狼狈地用手撑住灶台边沿，勉强稳住身子，半边衣襟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柴灰和糊粥疙瘩。他抹了把脸，花白的胡子上还挂着两根枯草，冲着赵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声音抖得像破风箱，“六哥…真对不住，火…火大了点…”

“试你奶奶个腿儿！”赵六唾沫星子溅了王大壮一脸，一把抢过他手里那柄破铁勺，“哗啦”一下狠狠挖起一勺糊得发黑发亮的稠粥，那勺子边缘都沾着焦黑的锅巴！他直接把那勺东西杵到王大壮鼻尖底下几寸，热气腾腾直冲面门！那浓烈的、难以言喻的焦糊气味像是一记重拳砸在鼻腔里！

“你自个儿闻闻！这他娘是人吃的？！喂狗都得踢翻食盆！”赵六的眼睛瞪得溜圆，怒火几乎要从眼眶里喷出来，“老子当兵十几年！就没吃过这么难嚼的狗食！白瞎了这么好的米！弟兄们昨个儿操练一天，肚子里就灌你这猪食顶饿？！滚蛋！滚外边吹你的风去！碍眼！”他扬手就要把手里的铁勺连带着那勺“狗食”给扣回锅里！

“砰！哐当！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末日惊雷猛地撕裂营地上空！整个伙房地面剧烈颤抖起来！灶台上的大锅猛烈跳动，里面的糊粥“哗啦”泼了小半锅出来，滚烫地溅在泥土地面上滋滋作响！远处军帐的方向，尖锐刺耳的警锣声、士兵惊恐的嘶吼、马蹄砸地由远及近的隆隆声混杂着某种尖锐的、非人的啸叫，瞬间交织成一片地狱合音！狂风卷起沙尘狠狠撞开伙房破烂的木门！

“敌袭——！蛮兵破营了——！”凄厉的变调嘶吼穿透所有混乱的声响，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撞进伙房！

赵六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脸上的怒火和凶悍瞬间冻结成一片惨白的死灰！握着铁勺的手僵在半空，那点热气腾腾的糊粥啪嗒掉在地上，溅开一滩更黑的污迹！他身体猛地一抖，眼里的凶光刹那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蛮…蛮子？前…前军呢？！”他几乎是破着嗓子吼出，声音抖得变了调。

王大壮更是大脑一片空白！那巨大的轰鸣和地面的震动让他本能在恐惧中蜷缩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敌袭？！破营？！

“哐啷！”伙房角落里一个堆着空陶罐的架子被震塌了半拉！罐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咻——！”一道裹着恶风的黑乎乎影子猛地从破烂的窗口射入！啪地钉在土墙上！尾羽嗡嗡作响！

是蛮兵的骨箭！带着血腥气的锋利箭头在昏暗中闪着幽光！

死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王大壮的心！他全身僵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上下碰撞发出“咯咯”的轻响！

“操他娘的！”赵六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堆在灶台后杂物堆，手忙脚乱地在一堆破烂里刨着自己的腰刀和生锈的皮甲，动作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形！一个破柳条筐被他掀翻，里面的烂菜叶子飞得到处都是！“老王头！拿刀！拿家伙！”

王大壮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截被钉死的木桩。恐惧让他动弹不得。刀？他这辈子除了切肉的菜刀，连锄头都没抡明白过！那些蛮兵…那些传说中人高马大、吃人肉的狼崽子已经杀到营盘里了？！

“轰隆——！”又是一声恐怖的巨响，仿佛整座山都要塌下来！距离更近了！地面再次剧烈颠簸！伙房本就残破的屋顶簌簌掉下更多尘土烟灰！

“噗通！”一个浑身是血、穿着己方军服的年轻身影猛地撞破伙房那扇岌岌可危的木门，滚了进来！他头盔掉了，半张脸上都是血和污泥，一条胳膊软塌塌地垂着，惊恐万状地嘶喊：“顶不住了！主将中箭落马了！副帅带亲兵断后也被围了！全完了…全完了…跑啊——”他没说完，眼睛瞪着窗外，猛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戛然而止！一截带血的雪亮弯刀刃尖从他前胸透了出来！

那蛮子一脚踹开被扎穿的尸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粗糙的皮甲上溅满了猩红的液体，乱糟糟的辫子下是一张涂抹着诡异白泥的脸，眼神如嗜血的野狼！他看到了赵六手中刚拔出来还没握稳的腰刀，更看到了缩在灶台边、抖得筛糠一样的王大壮！

蛮兵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嘲弄意味的狞笑，手中滴血的弯刀高高举起！

“啊——！”赵六发出濒死般的嚎叫，绝望地挥出手中轻飘飘的腰刀！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立判的刹那！

那个被众人遗忘、巨大无比、足有半人高、厚得像城墙拐角、不知被王大壮糊了多少锅底灰、此刻正被灶膛里疯狂乱窜的火苗舔着底的超级大黑铁锅！

锅底与灶膛明火接触的地方早已是一片暗红！一股焦臭的异样油烟味混着一股极其浓烈、刺鼻、令人头皮发麻的辛辣爆香猛地从那滚沸冒泡的大锅里弥散出来！

王大壮的眼睛！他那双平日里只会看着火候、分辨食材新鲜与否的老花眼，在这一刻，被那油锅里突然炸起的、熟悉的滚油青烟和那股直冲脑仁的爆裂香气点着了！

那不是糊味！那是油温炸到十成、油珠翻滚如浪花、油面青烟腾起的至高瞬间！是爆炒爆熘爆炝最绝顶的状态！是他这双被烟熏了几十年的老火头军最熟悉的本能！

身体的动作比濒死的念头更快！

他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此刻还沾着糊粥的手，仿佛拥有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比抓刚出锅的油条还要稳准快！一把就攥住了那柄刚刚被赵六扔在灶台边沿的、半尺多长、沉甸甸的旧铁勺木把！

他甚至没看清勺子上的黑糊疙瘩！脚下因地面震动滑不溜秋，身子一个趔趄！

借着这一冲之势！抡圆了膀子！带起全身最后一股被死亡激发的蛮力！如同甩捞面条般！将那柄盛满了漆黑粘稠糊状物、此刻锅壁却滚烫如烙铁的破铁勺——

呼——！！！

裹挟着一股刺耳的风啸！一勺滚烫的、混着无数米粒焦渣和不明黑色胶状物、表面甚至鼓起暗红危险气泡的热油浓浆！快！快得像一道劈开昏暗灶台的黑色闪电！

就在堵门的蛮兵弯刀即将劈砍到赵六头顶的瞬间！那勺翻滚的、散发着地狱焦香和极致高温的热油浆液！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偏不倚！狠狠地、结结实实地！全泼在了那个堵门蛮兵刚刚因嗤笑而微微张开的脸上！！！

“呲啦——！！！！！”

滚油瞬间浇透了皮肉的声音！如同厉鬼被活炸了的惨嚎！瞬间压过了营地的所有喧嚣！

紧接着爆发的才是蛮兵那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撕裂魂魄的惨嚎！！！

“嗷嗷嗷嗷——！！！”

那堵在门口的巨大身影猛地如同触电的虾米般弓起了腰！手里沾血的弯刀“当啷”掉地！他那涂抹着诡异白泥的脸瞬间被滚油烫得一片赤红油亮！冒着蒸腾灼热的白气！皮肤肉眼可见地鼓起可怕的水泡然后崩裂！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滚烫的热油混杂着滚沸的米粒焦渣精准地灌了进去！如同滚烫的铁水浇上了两枚玻璃珠！

他双手死死捂脸！十根粗壮的手指头深深抠进自己翻卷起的、滋滋作响的脸皮里！全身剧烈地痉挛抽搐着！喉咙里只能发出那种仿佛破风箱被堵死般、不成调的、濒死的嗬嗬声！他踉跄着向后撞去！“轰”地撞散了本就破烂的伙房门板！直挺挺地摔在外面的泥地上！像一截被火烧透的焦木！浑身剧烈地抽动着！却再也爬不起来！

伙房里。

浓烈的、难以言喻的焦糊气味和滚油泼肉后那种奇异又刺鼻的爆香混合在一起，诡异得令人窒息。

赵六整个人彻底石化了！他保持着高举腰刀准备拼命的姿势，如同一个滑稽的木偶。一张胡茬脸上煞白一片，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瞪着那个在伙房门口泥地上翻滚抽搐、发出非人嘶嚎的可怕蛮兵尸体或者说将死的肉块，又猛地回头看向灶台旁。

王大壮还保持着泼出那勺热油后的姿势，握着铁勺柄，佝偻着腰，花白的胡子沾着黑灰，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全是茫然和尚未褪尽的、极度恐惧后的虚脱。铁勺边缘还残留着几滴暗红色的滚油混合物，沿着勺柄往下滴答着。

外面的嘈杂喧嚣、刀兵碰撞似乎都遥远了。

死寂。

“敌将…死啦——！头领被神火烧死啦——！”一声带着狂喜的、变调的嘶吼猛地穿透伙房的焦糊味道，如同点燃了某种导火索！

“杀蛮兵——为将军报仇——！！！”营地里原本混乱绝望的抵抗声浪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瞬间汇聚成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带着巨大血腥气的反扑怒吼！兵器的碰撞声更加激烈！蛮兵惊恐的怪叫声在退！

伙房外那团油亮赤红、还在滋滋冒着白气的抽搐尸体，赫然是蛮兵那骁勇残忍、带头破营的主将赫连虎！此刻却像条被热油浇翻的癞皮狗！

赵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瞬间被这山崩地裂般的战场逆转给煮沸了！他看着那个还在发懵、手上还滴着热油、刚才救了他一命的老厨子，眼里的恐惧、震撼、迷茫瞬间达到了顶点！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勺热油？ 一个蛮兵主将？ 他刚才还踢了老王头的腚？ 赵六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点燃的地雷！

“伙夫！伙夫何在？！”一个炸雷般威严又饱含惊怒的声音猛地炸响！如同重锤砸碎了短暂的死寂！伙房那被撞塌半边的门外，几匹雄壮战马嘶鸣着停下！马蹄焦躁地踏着冒着火星的地面泥泞！烟尘弥漫中，一员身材魁伟如山岳、玄甲染着大片深褐色血迹、连眉骨处都裂开一道翻卷伤口还在淌血的威武大将猛地勒马！正是镇守雁回关、此刻血战归来的大元帅岳天擎！

他鹰隼般的目光如两道电光，首先钉死在了那个躺在伙房门外空地上、一片赤红油亮不成人形、还在抽搐呜咽的赫连虎尸身上，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越过那具惨不忍睹的“人烛”，直射进残破不堪的伙房里！

第一眼，他看到了正握着腰刀、如石塑般僵硬、脸上血色尽褪的赵六。

目光一扫，锐利如刀锋，瞬间便落到了那个佝偻着背、握着柄滴油破铁勺、胡子花白沾着灰、眼神还在发懵的老厨子王大壮身上！

那柄铁勺里残余的滚烫黑油还在冒着极其微弱却刺鼻的烟气。

那具明显被滚油淋头、死状恐怖绝伦的敌将赫连虎！

那伙房里弥漫开的浓郁糊味和刺鼻爆香！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岳天擎那张饱经风沙、线条冷硬如铁石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剧烈震动！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雷霆之势，沉重的战靴踩得泥泞飞溅！玄甲铿锵作响，几步便跨过那具可怖的尸体，迈入一片狼藉的伙房！

那股混合着焦糊与滚油泼肉后的辛辣气味猛地涌入鼻腔。

他高大的身形带起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还在茫然喘气的王大壮。

赵六像是被抽空了骨头，腰刀“当啷”掉在地上，看着元帅那双如同看透生死的鹰目，身体抖若筛糠，连跪都忘了。

岳天擎没有看赵六，目光如烙铁般锁在王大壮那张沾满黑灰烟炱、眼神里还盛着惊悸和一丝麻木的老脸上，又重重扫过他手中那柄正在滴落暗红油珠的破铁勺。

战场瞬息万变！赫连虎身为敌军三路先锋主将之一，悍勇异常，又狡诈如狐，岳天擎亲自率亲军冲阵合围，折损数百悍卒才射中他一箭，竟还是被其杀出重围冲到后营！若非如此…营盘动摇之势将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

这老伙夫？一勺热油？滚油泼脸？

所有的画面在岳天擎脑中急速闪过、碰撞、组合！

那具敌将惨不忍睹的尸体和他身上狰狞伤口的位置！那柄滴着滚油的铁勺！灶台上翻滚沸腾的铁锅和泼出的热油！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撼、难以置信甚至带着某种荒诞感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岳天擎胸腔内奔腾！比刚才在万军从中力挽狂澜还要心潮澎湃！

他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卡在喉咙里的惊雷压下去。

下一秒，一声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威、如同惊雷砸地、响彻整个已渐渐安静下来的营盘上空的洪亮断喝猛地炸开：

“壮士！”岳天擎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心上，他猛地踏前一步，虎目之中精光爆射，带着不容置疑的千钧气势，死死盯着那个还握着铁勺茫然无措的老伙夫！

一股混杂着滚油爆香、血腥气和烟尘的味道猛地涌进鼻腔！

“好！好！好！！！”岳天擎连吼三声“好”，胸中那奔涌的洪流再也无法遏制！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王大壮肩膀上，那力道几乎要将这单薄的老头拍散架！

“本帅今日才算开了眼界！”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伙房里残余的土渣都在往下掉，“一勺滚油！一勺滚油啊！！！”

他另一只血迹未干的手猛地指向门外地上那具还冒着丝丝白气、一片油汪汪焦糊可怖的尸体，眼神如燃烧的烙铁！

“壮士！这一勺滚油！泼得精准！泼得狠辣！泼得荡气回肠！”岳天擎的声音带着震碎肝胆的铁血豪情，每一个字都砸在尘土飞扬的地上，“胜过本帅甲胄里十万火油罐！胜过前线千军万马十万斤滚木礌石！”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战场残余的硝烟和血腥气都吸入肺中，目光从狂怒渐渐转为一种近乎滚烫的激赏，最终完全聚焦在王大壮那张糊满了灰、胡子还挂着两根草的老脸上！

岳天擎猛地松开拍在王大壮肩膀上的手，后退半步，对着眼前这穿着油腻油渍围裙、还傻愣愣握着破铁勺的老厨子，就在这遍布残兵焦糊、烟灰弥漫的破伙房里，双手抱拳！

右臂上狰狞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崩裂，一股新鲜的深红血液顺着臂甲流淌而下，滴落在油污狼藉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血洼！

他却浑若未觉！腰背挺直如标枪！声震四野！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权威：

“火头军王大壮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