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十五年

1 十五年蛰伏，一朝惊雷“老林，你这种废物还留在公司干啥子？要点脸就自个儿滚蛋！

”王总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子，当着全公司人的面，一寸一寸，狠狠地扎进我的心窝子。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掌心肉里，那股子钻心的疼，

却远不及胸口翻江倒海的屈辱和愤怒。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我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把所有的棱角都磨平了，活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样子。

就在我准备把那封写了无数遍的辞职信拍在他那张油腻的脸上时，一个陌生的电话，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灰暗的人生。“喂？是林振国同志吗？

我是市委组织部的……”---2 龙游浅水遭虾戏会议室里头的空气，

黏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压得人喘不过气。王总，王德彪，一个跟天王巨星同名，

却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铁青着一张脸，跟刚吞了只死苍蝇似的。他手里那份月度报告，

被他捏得吱吱作响，仿佛那不是纸，而是我的脖子。他的眼神像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在会议桌上溜达了一圈，最后，“嗖”地一下，死死钉在了我身上。“林振国！

”他这一嗓子，跟平地起了个炸雷，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你给老子瞅瞅！

你做的这叫个啥子玩意儿？”我坐在会议桌最角落的位置，

那个专属于“边缘人”和“老实疙瘩”的宝座。身边的同事们，

一个个把脑袋埋得比鸵鸟还深，生怕被这场“王氏风暴”的流弹给擦着。“王总，

这个方案我……”我刚想解释两句，话还没出口。“闭嘴！”“啪！”的一声巨响，

王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那用了十年的搪瓷茶杯，吓得猛地跳了一下，

杯里的枸杞都跟着抖了三抖。“你在这个公司混了多少年了？啊？十五年！

龟儿子才活得到十五岁！你看看你现在是个啥子德行？”他的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

一刀一刀，慢慢地割我的肉，钝痛钝痛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比小时候被我爹用皮带抽了还难受。“人家隔壁老王家的娃儿，都当局长了！你呢？

你还在给老子写这种小学生检讨书一样的报告！”王总的唾沫星子跟下雨似的，

喷得满桌子都是。“你说说，公司养你这么多年，图个啥子？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和隔壁财务部小张那压抑着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偷笑声。人事部的老刘，

那个最喜欢落井下石的家伙，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子，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王总，您消消气，消消气嘛……”副总经理陈洪涛，王总最忠实的哈巴狗，

假模假样地劝了一句，那语气，轻飘飘的，跟放屁一样。“消气？我啷个消气？

”王总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就这种人，还想在我们公司待下去？林振国，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主动滚蛋，要么，我让你卷铺盖滚蛋！”那一瞬间，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全是过去。十五年前，我还是县政府办公室的林主任，

二十出头，意气风发，走在路上，腰杆子都挺得笔直。那时候，

谁见了我不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林主任”？直到我发现了时任县委书记贪污受贿的铁证。

我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为民除害的英雄。结果呢？一封举报信上去，石沉大海。

没过多久，一纸调令下来，说我“工作能力不足”，把我从金饭碗的政府机关，

一脚踹到了这家半死不活的国企。十五年啊。我从一个眼里有光的青年，

变成了一个眼里只有浑浊的中年男人。妻子李淑芬，从最初的“振国，我相信你，

组织不会忘记你的”，变成了现在的“林振国，你就是个窝囊废！不会拍马屁，

活该穷一辈子！”儿子林志远，看我的眼神，也从崇拜，变成了失望，甚至……是鄙夷。

“林振国，你耳朵聋了吗？老子在跟你说话！”王总的咆哮，像一盆冷水，

把我从回忆里浇醒。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那根被压弯了十五年的脊梁骨，

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挺直了。我想起了我爹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的话：“娃儿，

咱可以穷，但骨头不能软。”“王总，”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明天，就递辞职信。”王总愣住了。他可能以为我会哭，会求饶，

会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短暂的错愕之后，

他脸上绽开一个极其得意的、油腻的笑容：“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种人，

就该早点滚出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会议散了。同事们像躲避瘟疫一样，低着头，

匆匆离开，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哪怕是同情的眼神。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也跟着死了。---3 家如冰窖，妻儿冷眼回到家，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六十平米的老破小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油烟味，

那是抽油烟机坏了半个月，李淑芬催了我八百遍，我都没钱修的后果。“爸，

你今天啷个回来这么晚？”客厅里，儿子林志远瘫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头也没抬一下。我在沙发边上坐下，看着儿子那张和我年轻时有七分像的脸，

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啥子味都有。“志远，爸爸……可能要换工作了。

”我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又换？

”李淑芬端着一盘炒得发黑的青菜从厨房里冲出来，腰上那条油腻腻的围裙，

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我的无能。“林振国，你能不能给老子争点气？你这一年换了几个工作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耍？”我张了张嘴，想说“这次是被开除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了又怎样？不过是多一场争吵罢了。“妈，你莫说爸了。”没想到，

林志远竟然放下了手机，挪到我身边坐下，“爸，没事的，换个工作说不定更好呢！

这个破公司，不去也罢！”儿子这句轻描淡写的安慰，像一把小锤子，

轻轻敲在我心上最软的那块地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下来了。这孩子，才上高二啊，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已经学会了看大人的脸色，学会了安慰我这个失败的父亲。

“振国，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又跟领导干仗了？

”李淑芬把菜盘子“哐当”一声砸在茶几上，汤汁溅了我一裤子。“没有。”我摇摇头。

“那就是被开除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把锥子。我沉默了。这种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林振国！”李淑芬的眼泪，说来就来，跟不要钱似的，“你说说你，你到底是啷个搞的？

以前在政府的时候，你不是挺能干的吗？啷个到了企业里头，就成了个废物点心？

”“以前……不一样……”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有啥子不一样的？不都是上班挣钱？

”李秀T淑芬的哭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绝望和委屈。“我们结婚二十年了！

你看看我们现在住的这是啥子鬼地方？六十平米的老破小，连个电梯都没得！人家张姐，

当年追你你还看不上，现在人家住的是江景别墅！我们呢？我们还在这个破房子里窝着！

我上辈子是造了啥子孽，要跟你过这种日子！”她说的，都是事实。我无力反驳。“妈，

你莫哭了嘛。”林志远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爸会找到更好的工作的。”“更好的工作？

”李淑芬一把抢过纸巾，擤了把鼻涕，发出一声冷笑，“你爸这个年纪，四十八了！

人家公司要么要刚毕业的大学生，能熬夜能加班，要么要有人脉有资源的，

像你爸这种……呵呵。”她没说完，但那声“呵呵”，比任何恶毒的词语都伤人。我站起身，

像个逃兵一样，躲到了阳台上。夜色下的城市，灯火辉煌，

远处的高楼大厦像一头头钢铁巨兽，冰冷地俯视着我这个蝼蚁。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

突兀地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划开接听，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您好，

请问是林振国林同志吗？”“我是，你哪位？”“我是市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小王，

请您明天上午九点，到市委组织部三楼会议室一趟，有重要事情要和您谈。

”我脑子“嗡”的一下，懵了。“组织部？你……你是不是打错了？”“没错，就是找您，

林振国同志。请您务必准时到达，地址是……”电话挂断了。我捏着手机，

站在阳台的冷风里，半天没回过神来。组织部？十五年了，这三个字，对我来说，

比“火星”还要遥远。他们找我，能有啥子事？---4 一纸调令，风云突变第二天一早，

我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套压在箱底，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西装。对着镜子，

我把那条唯一的领带，仔仔细细地打了三遍，才勉强满意。“你今天这是搞啥子名堂？

”李淑芬靠在门框上，一脸狐疑，“不是说辞职了吗？穿得人模狗样的，去相亲啊？

”“组织部让我去一趟。”我淡淡地说道。“组织部？”李淑芬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哪个组织部？”“市委组织部。”“真的假的？”她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

完成了从怀疑、到震惊、再到狂喜的三级跳。“振国！是不是……是不是要给你平反了？

要给你安排新工作了？”“不晓得。”我摇摇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市委大院，还是十五年前的老样子，庄严肃穆的红砖楼，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

眼神锐利得像鹰。我深吸一口气，捏着身份证的手心，全是汗。组织部办公室在三楼。

接待我的，就是昨天打电话的那个小王姑娘，二十出头，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林同志，您请坐。”小王给我倒了杯热茶，客气得让我有点不适应，“陈部长马上就到。

”陈部长？我心里咯噔一下。现任的市委组织部长，叫陈为民，那可是市委常委，

真正的大人物。他要见我？没过几分钟，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夹杂着些许银丝，眼神深邃，

像一口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就是陈为民。我在电视上见过他。“振国同志，

我们终于见面了。”让我没想到的是，陈部长竟然主动朝我伸出了手。我受宠若惊，

赶紧站起来，双手握住他的手：“陈部长好，陈部长好。”“坐，坐，不要紧张。

”陈部长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看着我，

目光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感慨：“振国同志，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一句话，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十五年来筑起的心防，瞬间崩塌。眼眶一热，雾气就上来了。

“十五年前那件事，组织上，一直都记着。”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陈部长，

您说的是……”“你实名举报时任县委书记贪腐的事情。”陈部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振国同志，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你当年的那封举报信，就像一颗火种，

最终点燃了燎原大火。我们顺着你提供的线索，挖出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巨大贪腐集团！

”我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时，为了保护你这个吹哨人，

组织上不得不采取了一些特殊措施，将你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本打算等风头过去，

就让你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没想到……”陈部长叹了口气，

“中间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负责你这件事的老领导突然病退，相关材料被封存，

这一拖，就是十五年。”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不是被抛弃的棋子！我不是被遗忘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