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的外门后山,晨露还凝在阶前的青苔上时,林疏辞己经背着半篓枯柴,站在了木系功法堂的石阶下。
他身形清瘦,灰布外门服洗得发皱,领口沾着几片不易察觉的草叶——那是凌晨去后山砍柴时,被藤蔓勾住留下的痕迹。
此刻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支竹笛。
笛子是寻常的青竹所制,笛身上刻着几道浅痕,是他去年刚入宗门时,自己削刻的。
“哟,这不是我们青岚宗‘最有出息’的木系修士吗?”
尖锐的嘲讽从身后传来。
林疏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外门的金系弟子赵阔。
这人修的是“金刚诀”,一身硬功在同辈里算得上出众,偏生最喜拿他打趣。
林疏辞脚步没停,只将背篓又往上提了提。
枯柴的重量压得他肩膀微沉,木系修士本就不以体魄见长,何况他这灵根资质,在整个外门都是排得上号的“差”。
三灵根驳杂,其中木系占比不足三成,连最基础的“催生术”都练得磕磕绊绊,更别说攻击性法术了。
“怎么,不敢回话?”
赵阔几步追上来,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
背篓一晃,几根枯柴滚落在地,“也是,像你这样连一阶妖兽都打不过的,除了砍柴烧水,还能干什么?”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
外门弟子三三两两地往功法堂走,路过时都忍不住瞥向林疏辞,眼神里大多是轻视。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仙界,木系本就被视作辅助配角,而林疏辞这样连辅助都做不好的,更是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赵师兄,”林疏辞终于抬起头,声音很轻,“快到辰时了,再不去,李长老该罚站了。”
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明明是示弱的话,却没带半分谄媚。
赵阔被这眼神看得莫名火起,扬手就要推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醒我——赵阔!
你手痒了?”
一声暴喝炸响在石阶顶端。
炎荣轩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装,袖口绣着烈焰纹路,身材比赵阔还要高大半个头,眉眼间带着未褪的少年气,却自有一股悍然的气势。
他手里捏着两个铜色拳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是刚从拳场过来。
看到赵阔要动手,他几步冲下石阶,一把攥住赵阔的手腕。
“炎、炎师兄!”
赵阔脸色骤变,手腕被捏得生疼,“我跟林师弟闹着玩呢!”
“闹着玩?”
炎荣轩挑眉,指腹摩挲着拳套上的纹路,那纹路竟隐隐泛起红光,“要不,我陪你玩玩?”
赵阔吓得连忙摇头。
整个外门谁不知道,炎荣轩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火系单灵根,修炼的“焚天拳”才入门半年,就能一拳轰碎半人高的青石。
更重要的是,这人护短得厉害——整个外门,也就他肯跟林疏辞走得近。
“滚。”
炎荣轩松开手,赵阔如蒙大赦,捂着发红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了林疏辞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炎荣轩走到林疏辞身边,弯腰捡起地上的枯柴,塞进他的背篓里,语气依旧冲,却放缓了些:“你就任由他欺负?”
“他说的也没错。”
林疏辞重新背起背篓,声音还是很轻,“我确实……不太擅长打架。”
“放屁!”
炎荣轩低骂一声,“等下次宗门试炼,我带你去杀只一阶妖兽给他们看看!
你的‘催生术’再不济,缠缠妖兽腿总行吧?
剩下的交给我!”
林疏辞低头笑了笑。
晨光透过功法堂前的老槐树,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浅,却难得地有了几分生气。
他认识炎荣轩,是在去年的入门测试上。
当时炎荣轩因为嫌测灵盘转得慢,一拳砸坏了宗门的法器,被长老罚去扫三个月的思过崖。
而林疏辞因为灵根太差,被分配到思过崖附近的杂役处,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性子火爆的炎荣轩会跟沉默寡言的林疏辞交好。
有人猜是炎荣轩可怜他,也有人说林疏辞肯定暗地里巴结了炎荣轩。
只有林疏辞自己清楚,去年冬天他染了风寒,发着高烧躺在柴房里时,是炎荣轩踹开房门,把自己的火狐裘扔给他,还硬塞了两颗暖身丹——那丹药是炎荣轩用自己攒了半个月的贡献点换的。
“对了,”炎荣轩忽然拍了下额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林疏辞,“昨天拳场赌赢的,三阶妖兽的内丹,磨成粉混在汤药里,对你的灵根有点好处。”
油纸包里的内丹还带着淡淡的温热,显然是刚取没多久。
林疏辞捏着纸包,指尖微紧:“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三阶妖兽内丹,在外门能换十块下品灵石,足够他三个月的用度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
炎荣轩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你那破身体,再不想办法补补,下次试炼怎么跟我组队?
难道让我一个人杀完所有妖兽,再回头扛你回来?”
林疏辞没再推辞,把油纸包小心地塞进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
暖意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比那内丹的温度更让人踏实。
两人并肩走上石阶,刚到堂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淡蓝衣裙的少女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谁。
她手里抱着个白玉小瓶,看到林疏辞时,眼睛亮了亮,却又很快低下头,脸颊泛起一点微红。
是苏清鸢。
她是丹道世家出身,据说家里以前出过炼丹大师,可惜后来没落了。
她的水系灵根虽不算顶尖,但控水精准,在炼丹上很有天赋,只是性子太过内向,在宗门里没什么朋友。
“林、林师兄。”
苏清鸢声音细若蚊呐,把白玉瓶递过来,“这是我昨天炼的‘清蕴丹’,能、能安神,对修炼时静心有点用……”丹药的香气从瓶口飘出来,清冽如泉水。
林疏辞知道,外门弟子每月的丹药配额少得可怜,这“清蕴丹”虽只是一阶丹药,却也很珍贵。
“太贵重了。”
林疏辞想推回去。
“不、不贵重的!”
苏清鸢急得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恳求,“我听、听说你最近总在夜里修炼……这个真的有用的。”
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此刻因为着急,鼻尖微微泛红。
林疏辞看着她手里的玉瓶,忽然想起前几天夜里,他在杂役房后的空地上练笛,似乎看到过不远处的树影里,有个模糊的蓝色身影。
“那……多谢苏师妹。”
林疏辞接过玉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苏清鸢脸更红了,低着头匆匆说了句“我先进去了”,便快步跑进了功法堂。
炎荣轩在一旁看得首咋舌,用胳膊肘撞了撞林疏辞:“行啊你,什么时候跟苏师妹这么熟了?”
林疏辞把玉瓶收好,没解释,只是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辰时的钟声响起,李长老缓步走上讲台。
他是个干瘦的老头,讲起课来慢条斯理,无非是重复木系功法的基础要诀。
林疏辞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竹笛转了半圈,指尖落在第三道刻痕上——那是他自己做的标记,对应着“催生术”的一个换气节点。
忽然,他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林疏辞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扫过堂内。
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着土黄色衣裙的少女,正托着腮看他。
那少女梳着双丫髻,发绳上系着两个小小的土黄色铃铛,见他看过来,非但没躲,反而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故意晃了晃脑袋,让发绳上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轻响。
是姬瑶。
这姑娘是三个月前才转来外门的,据说以前是某个小家族的,家族被山匪洗劫后,才被路过的宗门执事带回青岚宗。
她修的是土系,性子跳脱得不像话,前几天还因为在功法堂外布土阵,把路过的赵阔绊了个狗吃屎,被罚抄了一百遍门规。
此刻姬瑶见林疏辞看她,又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下课等着。”
林疏辞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这位姑奶奶了。
炎荣轩也看到了姬瑶的小动作,低声骂了句“麻烦”,却悄悄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林疏辞性子软,真要是被姬瑶缠上,指不定要被捉弄成什么样。
一堂课过得很慢。
下课铃响时,李长老刚讲到“木系与土系的相生之道”,慢悠悠地合上卷宗:“三日后,外门试炼开启,地点定在黑风山脉外围。
各弟子自行组队,每组不得超过三人,需在七日内带回至少一枚一阶妖兽内丹。”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黑风山脉外围虽不算太危险,但对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来说,己是不小的挑战。
林疏辞刚收拾好东西,就被姬瑶堵在了门口。
“喂,木系的。”
姬瑶双手叉腰,仰着头看他——她比林疏辞矮了小半个头,却硬是摆出了气势汹汹的样子,“三日后的试炼,跟我组队。”
林疏辞还没说话,炎荣轩己经挡在了他身前:“凭什么?
我们己经组好队了。”
“两人组队多危险啊。”
姬瑶眼珠一转,指了指自己,“我修土系,能布阵能防御,跟你们正好互补。
再说了,你们打得过妖兽,难道还能自己扛着战利品跑?
有我在,我用土系法术造个推车,省力多了!”
这理由实在算不上高明,却让炎荣轩噎了一下。
他确实没想过战利品的事——以他的性子,杀了妖兽取了内丹就完事,哪管什么皮毛骨骼。
林疏辞看着姬瑶发绳上的铃铛,忽然想起前几天去后山砍柴时,看到一片空地上有被翻动过的泥土,上面留着很淡的阵法纹路,当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多半是这姑娘的手笔。
“我们不需要。”
炎荣轩一口回绝。
“你!”
姬瑶气鼓鼓地瞪着他,忽然看向林疏辞,“喂,你自己说,要不要我加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疏辞身上。
赵阔几人还没走,正抱着胳膊看好戏,显然等着看他怎么拒绝这个麻烦的土系少女。
林疏辞却在这时开口了,声音依旧很轻:“可以。”
炎荣轩猛地回头看他,一脸不敢置信。
姬瑶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林疏辞迎上姬瑶的目光,补充道:“不过,布阵时不能伤着无辜的草木。”
姬瑶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了出来。
她发绳上的铃铛跟着晃了晃,叮铃作响:“行!
只要你让我加入,别说不伤草木,我帮你催生几株灵草都行!”
阳光穿过功法堂的窗棂,落在林疏辞腰间的竹笛上,映出一道浅浅的绿光。
没人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轻轻按着笛身上的第三道刻痕,那里的纹路,比昨日似乎深了一分。
三日后的黑风山脉,会是什么样子?
林疏辞不知道。
但他摸了摸怀里的清蕴丹,又看了看身边一脸不忿的炎荣轩,和笑得眉眼弯弯的姬瑶,忽然觉得,这次试炼,或许会有点不一样。
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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