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夜市在暮色中苏醒。
驼铃悠长,胡商吆喝,各色香料的气味混杂着烤羊肉的焦香,在灼热的晚风里浮动。
裴子攸按着腰间的错金环首刀,穿过熙攘的人群,目光紧锁前方那道疾行的黑影。
那是个大食人,深目高鼻,裹着灰扑扑的斗篷,步伐却极快,像一尾滑溜的鱼,在人群里穿梭。
半刻钟前,裴子攸在城西驿馆盯上他——这人鬼鬼祟祟地与一名吐蕃商人交接了什么,随后匆匆离开。
安西都护府近来严查细作,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
裴子攸加快脚步,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旧痕——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刀,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十年前,父亲兵败怛罗斯,尸骨无存,只余这把刀被同袍带回。
如今,他戍守西域,既是为国,亦是为洗刷那份耻辱。
前方的大食人忽然拐进一条窄巷。
裴子攸心头一紧,疾步追上,却在拐角处猛地刹住——一筐陶罐被人故意踢翻,碎裂的瓷片铺了满地。
他侧身避过,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大食人己翻身上墙,斗篷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站住!”
裴子攸低喝一声,纵身跃起,抓住墙沿翻了上去。
屋顶上,那大食人回头冷笑,突然甩手掷出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裴子攸侧头避过,针尖擦着他的耳廓钉入身后的土墙,针尾犹自震颤。
“唐狗多管闲事!”
大食人啐了一口,转身便逃。
裴子攸不再犹豫,拔刀疾追。
两人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追逐,瓦片在脚下碎裂飞溅。
远处,夜市的光亮如星火点点,而他们却像两道影子,在月光与黑暗之间撕扯。
终于,那大食人被逼至一处死巷。
他猛地回身,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刀身狭长,泛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裴子攸不敢大意,横刀格挡,金铁交击之声刺破夜空。
大食人刀法诡谲,每一击都刁钻狠辣,裴子攸且战且退,寻找破绽。
三招过后,大食人忽然变招,刀锋斜撩,首取咽喉。
裴子攸矮身避过,反手一刀劈向对方手腕。
错金刀锋划过,大食人痛呼一声,弯刀脱手。
裴子攸趁势欺近,一记肘击撞在他胸口,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谁派你来的?”
裴子攸刀尖抵住他的喉咙,冷声质问。
大食人咧嘴一笑,齿间渗出黑血。
“你们……拦不住的……”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抽搐,随即瘫软下去。
裴子攸皱眉,掰开他的嘴——毒囊己破,见血封喉。
他迅速搜检尸身,在贴身的暗袋里摸出一张羊皮纸。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半幅地图,墨迹尚新,绘的是于阗国境内的山川道路,某处被朱砂圈出,旁边标着几个陌生的符号,似文非文,似图非图。
裴子攸心头一跳。
于阗是安西西镇之一,若有人在此地谋划什么,必是大唐之患。
他正欲细看,忽听巷口传来脚步声。
抬头望去,一个粟特女子站在那里,杏眼圆睁,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映着她的脸——蜜色肌肤,鼻尖微翘,耳坠上的绿松石随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她的目光从尸体移到裴子攸手中的地图,再移回他的脸,忽然开口:“你惹上麻烦了,校尉大人。”
裴子攸眯起眼。
“你认得我?”
女子轻笑一声,灯影在她眸中摇曳。
“裴子攸,安西都护府最年轻的校尉,擅骑射,通突厥语,父亲是十年前战死的裴将军。”
她顿了顿,“而我,是敦煌最大的骡马行主人,安诺娜。”
裴子攸握紧了刀。
“你为何在此?”
“因为……”她向前一步,灯光照亮地上的尸体,“他偷了我的东西。”
夜风骤起,卷着沙粒拍打在土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远处,驼铃依旧,而巷子里的两人,却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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