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蜜第一次见到司凛，是在冬至前最冷的那个雪夜。
顶层会客室的暖气调得刚好，落地窗外是漫天飞雪，窗内却暖得像另一个季节。
她攥着背包带的手指微微泛白，视线落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男人身上——深灰色羊绒衫外罩着同色系西装，领口系着温莎结，领带夹是低调的铂金质地，连袖口露出的手表都衬得手腕线条格外利落。
司凛正垂眸看文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指尖翻动纸张的动作轻缓，带着一种久做上位者的从容。
首到最后一页看完，他才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却并不让人觉得被冒犯。
“景小姐，”他开口，声音是温润的低音，像浸过温水的玉，“协议条款我标注了几处细节，你看看是否合理。”
文件被推到她面前，边缘对齐了桌面中线。
上面用红笔标注的地方字迹清隽：“公众场合配合需提前一日告知具体行程私人居所各自独立，互不干涉画廊经营权自婚姻登记日起生效，前期可派专业团队协助筹备”。
景蜜逐字看完，指尖划过“每月十万生活费”那条时，心里没什么波澜。
对她来说，这不是施舍，是等价交换的一部分。
她抬起头，迎上司凛的目光：“没有问题，司先生考虑得很周全。”
“那就好。”
司凛颔首，从笔架上取过一支钢笔递来，笔杆朝向她的方向，“如果没问题，可以签字了。”
金属笔杆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显然是提前放在暖气边焐过的。
景蜜握着笔，笔尖落在签名处时微微一顿。
景蜜，景是寻常景致的景，蜜是蜜糖的蜜。
小时候福利院的阿姨总说这名字甜，可她尝过的甜，大多是苏棠塞给她的进口糖，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暖意。
她签得很快，笔画间带着股清醒的决绝。
放下笔时，司凛刚好端起茶杯，骨瓷杯沿碰过唇线的动作优雅，目光落在她的签名上，轻声道：“字如其人，很有力量。”
这句夸奖来得自然，不像客套。
景蜜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上周在画材店看到司氏集团的招聘启事，附带报道里说司家老爷子病重，最大的心愿是看长孙成家。
而她，刚好需要一个机会摆脱现状：画室的房东要收回房子，新看中的loft首付还差一大截，更别提那套能让她画完整个冬天的进口颜料。
苏棠说“要不我借给你”，她笑着拒绝了。
她从不欠人情，尤其是苏棠的——那个在她被福利院孩子堵在角落时，举着棒棒糖喊“她是我朋友”的姑娘，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例外，不能被铜臭玷污。
所以看到司凛的消息时，她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
用两年婚姻换一个画廊，一笔足够让她站稳脚跟的钱，很划算。
“关于登记时间，”司凛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时轻得没声音，“下周三上午十点，我让司机去接你？
地址告诉我，会提前十分钟到，不耽误你时间。”
“不用麻烦司机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景蜜收起笔，“民政局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司凛看了眼窗外，雪花还在密集地飘落，己经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
“雪天路滑，还是让司机送你更稳妥。”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体贴，“就当是……合作方的基本关怀。”
景蜜犹豫了一下。
她住的那片老城区巷子狭窄，墙皮斑驳，去年冬天水管冻裂，整个楼道都结着冰。
司凛的车大概从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地址给我就好，我让司机在巷口等，不进去打扰。”
他总能精准地避开别人的窘迫。
景蜜报了巷口的地址，看着司凛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速度不快，却透着沉稳。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下去。”
司凛起身，比她先一步拉开椅子，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外面雪大，我让司机备了伞。”
电梯下行时，轿厢里很安静。
景蜜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忽然听到他说：“下周登记需要穿正式些，我让人准备了两套衣服，明天会送到你那里，不合身可以随时调换。”
她愣了一下，刚想说“我自己有”，就听他补充道：“不是什么贵重款式，只是场合需要。
协议结束后，你留着或处理掉都可以。”
没有“别给我丢人”的刻薄，只有体谅和周全。
景蜜忽然觉得，这个交易或许比她想的更省心。
到了楼下，司机己经撑着黑伞等在车门边。
司凛走到车旁，接过伞柄，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路上小心，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我的助理，名片在协议夹里。”
景蜜弯腰上车时，他特意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自己半边肩膀落了雪也没在意。
关车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车子驶出司氏大厦，景蜜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苏棠发来的：“晚上来我家吃饭呀，我妈做了红烧肉！”
她笑着回：“不了，刚接了个活儿，得回去赶工。”
其实她没什么活儿要赶。
回到那间逼仄的阁楼时，雪己经小了些。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到窗台上放着个保温桶，是对门的陈阿姨送来的，便签上写着：“小蜜，看你早出晚归的，炖了点排骨藕汤，热着喝。”
景蜜摸了摸保温桶，还是温的。
她走到画架前，上面是幅没完成的画——深冬的巷口，路灯下有个撑红伞的姑娘，正把半块烤红薯塞进另一个女孩手里。
那是她和苏棠，去年冬天拍的照片，她照着画的。
拿起画笔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条陌生短信，来自司凛的号码：“画材店的朋友说，你上周看中的那套颜料断货了，我让人从国外调了一套，明天和衣服一起送到。”
景蜜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颜料管上的外文标签在脑海里闪过——那是她在画材店门口徘徊了三次，最终还是没舍得进去问价的东西。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在雪地上洒下一层银辉。
阁楼里没开暖气，有点冷，但景蜜看着画架上的半成品，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熨帖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会走向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始终保持着礼貌距离的司凛，骨子里藏着怎样的性情。
但此刻，笔尖落在画布上的触感很稳，就像她对未来的笃定——无论如何，她都能走下去，而且会走得很好。
夜渐渐深了，阁楼的灯亮到后半夜，在一片寂静的老城区里，像一颗倔强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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