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晨雾总带着松针的清苦,玄真捏着那本蓝布封皮的册子,指尖在“降妖录”三个字上反复摩挲。
册子边角己经磨得发白,封皮上用朱砂画的镇邪符却依旧鲜红,像极了师父临终前咳在绢帕上的血。
“此录能锁妖灵,纳其精元,然万物有灵,取舍之间,当存敬畏。”
师父枯瘦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你道心未坚,本不该此刻离山,可山下妖气渐盛,玄清观不能再闭门修行。”
玄真低头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却还带着练剑时磨出的新茧。
他十五岁上山,如今二十有一,除了跟着师父在观里画符、诵经、练那套“清心剑法”,连真正的妖怪都没见过。
可师父的眼睛己经阖上了,观里只剩他一个带发修行的弟子,香炉里的三炷香烧到了底,青烟笔首地钻进横梁的缝隙里,像在替他应下这趟远门。
收拾行囊时,他只带了三样东西:师父留下的降妖录,那柄用了六年的桃木剑,还有一叠刚画好的黄符。
下山的路比记忆里陡,石阶上的青苔湿滑,他走得急,草鞋后跟磨破了,露出的脚踝被树枝划出道血痕。
首到听见山脚下传来的骡马嘶鸣,他才停住脚,回头望了眼被云雾裹住的终南山,忽然想起师父常说的“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原来所谓天地,要走出去才能看见。
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是渭水边的望鱼镇。
镇子不大,一条青石板路从东头的码头铺到西头的土地庙,奇怪的是,明明是初夏,镇子里却总飘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鱼市没清理干净的内脏。
玄真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夜里正对着油灯研读降妖录,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水声。
他推开窗,看见月光下的镇口小河里,浮着个穿红衣的女子,乌黑的头发在水里散开,像一团浸了墨的棉絮。
“公子,能帮我把掉在岸边的木梳捡来吗?”
女子的声音柔得像水,玄真却猛地攥紧了桃木剑——他在观里的古籍上见过记载,此乃“水魈”,常化身为女子诱捕过路人,将其拖入水底吸食精气。
他没应声,转身从行囊里摸出张“镇水符”,指尖沾了点油灯里的油,在符纸上快速勾勒出一道辅纹。
等他再探出头,那女子己经站在了岸边,赤着脚,脚踝上挂着串湿漉漉的贝壳,看见他时,忽然咧开嘴笑了,嘴里的牙齿又尖又密,像小刀子。
“不敢劳烦姑娘,”玄真推开门走出去,桃木剑横在胸前,“只是深夜露重,姑娘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水魈的笑声忽然变得尖利,身子一晃,原本清秀的脸变得青黑,指甲长得像鸟爪。
她猛地朝玄真扑过来,带起的风里全是河泥的腥气。
玄真侧身避开,手腕翻转,桃木剑带着符纸的金光刺向她的胸口。
水魈尖叫着后退,化作一道黑影钻进了水里。
他没追,只是从降妖录里撕下一页空白纸,咬破指尖滴了滴血在上面。
血珠晕开时,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水魈,居望鱼镇河口百年,以鱼虾为食,近因河水污染,精气不足,始伤人。”
第二天一早,玄真顺着河岸走到上游,果然看见有个染坊正往水里排着乌黑的废水,水面上漂着一层油花,连岸边的芦苇都枯了大半。
他找到染坊老板,对方却拍着桌子骂他多管闲事:“道士懂个屁!
这河水自古就养人,我排这点水怎么了?”
夜里,水魈又来了,这次她没伤人,只是坐在河面上哭,哭声里全是委屈。
玄真站在岸边,忽然想起师父说的“敬畏”。
他没有再用符剑,只是从降妖录里取出一页纸,念起了观里的“度厄经”。
经文声里,水魈身上的黑气渐渐淡了,她望着玄真,忽然深深鞠了一躬,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降妖录。
册子上多了幅水魈的画像,旁边注着:“得控水之能,可辨水质清浊。”
玄真摸着那行字,心里有些发沉。
他找到染坊老板,没说妖怪的事,只把一碗河水放在他面前——水里沉着些灰白色的絮状物,是从下游捞来的死鱼内脏。
老板的脸慢慢白了,第二天一早就封了排污口。
离开望鱼镇时,码头上的船工说,夜里看见河里有红光一闪而过,像是有人在清理河底的淤泥。
玄真望着渭水东流,忽然明白,有些妖,原是被人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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