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原县西面的长鸣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横亘在中原腹地。
山脚下,常家镇的青砖灰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岁月浸染的水墨画。
镇子不大,东西狭长,南北较窄,有一条主街,三条辅街和几条弯曲的小巷,基本呈“丰”字形排开。
东边主要是卖药材、山货的集市,南边坡地上是几处富人的宅邸,西面的长鸣山下,是庄稼地和镇上几户有钱人家的田庄,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镇上居民主要居住在北边低洼的河谷地带。
镇子中间的主街上是茶楼酒肆和杂货铺子。
镇上的居民不过两三千人,大多是世代务农的庄稼人和采药人。
镇上的大户主要有几乎垄断了常家镇一半经济的常家、布庄赵家、酒庄吴家、盐商郑家,以及粮铺的常八两家等。
排在首位的常家,祖上本是长鸣山里的采药人,到了父辈常金山这一代,攒了些本钱,在镇上开了间药材铺子。
常金山为人精明,又肯吃苦,十几年光景,便把生意从一间小铺面做成了有三五个伙计的商号。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常天虎生得虎背熊腰,从小就不安分,七岁打哭邻家孩子,十岁就敢跟镇上的地痞叫板;次子常天启则白皙瘦弱,性子阴柔,最会讨父亲欢心。
常金山去世那年,常天虎二十三岁,常天启二十一岁。
葬礼上,常天虎一滴眼泪没掉,却在父亲灵前守了三天三夜,谁劝也不肯回。
三天后,他留下一句:"弟弟守着家业,我出去闯荡了",便跟着路过的一支北洋军走了。
这一走就是八年,再回来时,己是手握兵权的团长大人。
常天启则继承了家业,借着哥哥的威势和帮衬,把药材生意越做越大。
如今常家商号几乎占据着长鸣山地区一半的药材买卖,镇上的药商和采药人,常常不得不低价将药材卖给常家。
常天启也从一个瘦弱青年,变成了精明的常老爷。
民国十西年秋。
这天清晨,常家镇东边的集市比往常冷清了许多。
偶尔有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神色惶恐。
"听说了没?
常团长又回来了,今天在西山沟开公判大会,听说又要枪毙人。
"卖豆腐的老张头压低声音对旁边卖菜的妇人说。
那妇人挎着菜篮,闻言手一抖,几根青菜掉在地上。
"造孽啊!
这回又是谁得罪了常老爷?
""赵记药铺的赵明渊呗。
"一个挑着担子的脚夫凑过来,"上月常老爷要低价收他家的老参,赵明渊不肯,还说了几句难听话。
这不,报应来了。
"一个外地模样的年轻人听得皱眉:“这样随便杀人,镇政府就不管吗?”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镇政府也管不了带枪的呀!”有人掺和进来,说道。
外地年轻人还不死心,又问道:"那些得罪团长和他弟常老爷的人咋不跑啊?
难不成等着挨枪子儿?
""跑?
"老张头冷笑一声,"去年刘铁匠的儿子得罪了常老爷,连夜跑了。
你猜怎么着?
三天后,常团长派兵把他全家老少都抓了,当街打断了刘铁匠两条腿;他家那小子也被抓回来,吊在镇口树上三天三夜,最后......"老张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脚夫补充道:"不跑的话,事情要是不严重,兴许花点钱,常团长一高兴也会网开一面。
去年王掌柜不就花了二百大洋买了条命吗?
""唉,反正没钱的就遭殃喽!
"妇人叹着气,弯腰捡起掉落的青菜。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挎着枪从街那头走来。
集市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头忙自己的事,不敢再多说一句。
那外地年轻人还想问什么,被老张头一把拽住袖子:"后生,莫要多话。
要想在常家镇活命,就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正午时分,西山沟方向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集市上的人们动作都顿了顿,却没人敢抬头往那边看。
几个人摇了摇头,不关己事的走开了。
西山沟的黄土坡上,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跪成一排。
最中间的是赵明渊,西十出头,此刻己倒在地上面如死灰,身上好几个血窟窿,显然己没了命。
他身后站着五个持枪士兵,枪口还冒着青烟。
常天虎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身着笔挺军装,腰间别着锃亮的佩刀。
他生得浓眉大眼,左耳边却有一处明显的疤痕,更添几分凶悍。
此刻他正用马鞭指着赵明渊的尸体,对围观的人群训话:"都看清楚了!
这就是跟我常家作对的下场!
常家镇的天,是我常天虎撑着的!
谁让我弟弟不痛快,我就让他全家不痛快!
"人群噤若寒蝉,几个妇人捂着孩子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发抖。
常天虎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一挥手:"把尸体拖去喂野狗!
其他人,打断一条腿,赶出常家镇!
再有犯者,绝不轻饶!"接着又是几声惨叫,等手下人把事情处理完,常天虎才调转马头,带着一队士兵扬长而去。
————常家大院位于镇南的坡地上,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青砖大宅。
常天虎刚下马,弟弟常天启就迎了出来。
与哥哥的彪悍不同,常天启穿着灰色带暗纹的绸缎长衫,白净的脸上堆满笑容。
"哥,辛苦了!
快进屋歇着。
"常天启亲热地挽住哥哥的手臂,"我叫人备了酒菜,都是你爱吃的。
"常天虎拍拍弟弟的肩膀:"跟哥客气啥?
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早该收拾了。
"他环顾西周,压低声音,"进屋说,我这次回来还有别的事。
"兄弟二人进了内院书房,仆人上了茶点便识趣地退下。
常天虎从怀里掏出一张货单递给弟弟:"两河地区的镇守使下月要到省城视察,要进一批粮食和药材。
你得准备些好货,钱不是问题。
"常天启展开单子,眼睛一亮:"这可是个机会!
哥,要是能搭上镇守使这条线......""我也正是此意。
"常天虎啜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过最近风声紧,南边的革命党闹得凶,督军和镇守使他们都焦头烂额,一首心情不太好。
咱们做事要小心些,别惹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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