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棺椁

**1**我夫君陆兆言的床底，藏着一口小小的黑漆木棺材。新婚之夜，

喜烛的红泪淌了一夜。他未曾靠近我分毫，只在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时，沉默地弯腰，

将那口棺材从床底拖了出来。沉闷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喜房里格外刺耳。“吱呀”一声，

棺盖开启。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有一截森白的蜡制断指。那断指做得栩栩如生，

连指节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上面套着一枚翡翠戒指。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水头极足的“一点春”，这本该安稳地躺在我的嫁妆箱笼里。胃里瞬间绞紧，

一股酸腐的热气直冲喉咙。我死死咬住唇瓣，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将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陆兆言，我的新婚丈夫，生了一张过分清隽的脸。长眉斜插入鬓，眼眸漆黑如寒潭。此刻，

他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我，像个经验老到的掌柜，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盘算着是赚是赔。“沈如薇，”他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新婚该有的温度，

像冬日里敲击的冰块，“欢迎来到陆家。”“砰！”他随手合上棺盖，那声音像一记重锤，

狠狠砸在我心上。**2**我叫沈如薇，原是江南绸缎商沈家的独女。半年前父亲病故，

叔伯们便像闻着血腥味的豺狼，围了上来。他们虚情假意的为我择婿，

最终将我连同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一同“卖”进了早已败落的望族——陆家。

他们图我的钱，而陆家，也图我的钱。这桩交易里，只有我，是那个被明码标价的“货物”。

次日清晨，陪嫁丫鬟阿香伺候我梳洗，她眼神躲闪，替我梳头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小姐，

老太太让您去正厅敬茶。”我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我让阿香为我簪上一支最素净的银簪，理了理身上沉重的大红喜服。我知道，

从踏入陆家大门的那一刻起，我的战场，就已经铺开了。陆家正厅，

檀香的气味浓得令人发腻。主位上的陆老太太面容精瘦，一双三角眼锐利如鹰。

下手边是陆家二叔陆兆楷和他的妻子方氏。两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目光却像钩子，

一遍遍刮过我的衣衫首饰，恨不得直接看穿我，看到我背后的万贯家财。陆兆言坐在我身侧，

静默如一尊玉雕，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我依着规矩，一一敬了茶。老太太呷了一口，

便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嗒”的一声脆响，让人的心都跟着一跳。“如薇啊，

既入了我陆家门，便是陆家人。”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带来的嫁妆价值不菲，放在新房里，人多手杂，难免疏漏。这样吧，

你把嫁妆箱子的钥匙交出来，我替你统一收到库房保管，也免得你一个小姑娘家操心。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我垂下眼，声音放得极柔顺：“老太太说的是。

只是……家父临终前有遗言，沈家的产业和嫁妆，须由我亲手打理。这是写进族谱的遗训，

媳妇不敢违背。除非……等我为陆家诞下长子，方可交由夫君掌管。

”我爹当然没说过这种话，但远在江南的沈家族谱，他们总不能飞过去查证。

“弟妹这是什么话？”二嫂方氏尖着嗓子开了腔，“一家人还信不过？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

”我抬起头，目光笔直地迎向她，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二嫂误会了，

并非信不过，只是父亲遗命难违。”我把“父亲遗命”四个字咬得极重。孝道大过天，

他们再贪婪，也不敢公然逼我背上不孝的罪名。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停了半晌，

闪过一丝阴鸷。她缓缓道：“也罢。只是这陆家大宅，不比你沈家，凡事，多看，多听，

少说。”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我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眼角的余光里，

我看到身旁的陆兆言，修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极轻地敲了一下。**3**回到新房，

我遣走所有人，只留下阿香。门一关上，我便冷声问：“老太太给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监视我？”阿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小姐，奴婢是被逼的！

老太太拿我娘的牌位要挟我，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娘扔出祠堂！”她的家人，

身契都捏在陆家手里。“起来吧。”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不怪你。

”在这吃人的宅子里，一个丫鬟的背叛，微不足道。我走到她面前，

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她冰冷的手里。“你娘的病要钱治，在陆家当差，

你一辈子也攒不够。以后，老太太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但是她让你做完之后，

你必须要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我。”我俯身看着她惊愕的脸，一字一顿：“人心是门生意，

阿香，选个值得的东家。”这是我爹教我的。威逼之后，是利诱。打发走阿香，

我独自走向那排红漆描金的嫁妆箱。钥匙在我手中，冰冷而沉重。我打开最前面的一只箱子，

满箱的锦绣绸缎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华光。我伸手拿起一匹云锦，指尖划过，触感却不对。

上好的云锦温润如玉，但这匹料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粗糙和僵硬。

我抽出妆台上的小剪刀，在绸缎的边角利落地一划。裂口之下，露出的不是蚕丝，

而是掺了棉麻的劣等丝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后颈，

指尖都失了知觉。我疯了一般，接连打开了十几只箱子。前朝的古董字画，

换成了毫无神韵的赝品。温润通透的玉器摆件，变成了质地低劣的石料。就连名贵的药材，

也被换成了晒干的草根。我那一百二十八抬，足以买下半座城的嫁妆，早在运进陆家之前，

就已被掏空了。是我的“好”叔伯们，还是陆家？亦或者，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发凉。耳边，又响起陆兆言那句话：“欢迎来到陆家。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那截蜡制的断指不是威胁，是警告。戒指是真的，

代表我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我不够聪明，那截断指，随时都会变成真的。**4**夜里，

陆兆言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与皂角香。我没问他去了哪，只为他倒了杯热茶。

“都看过了？”他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我微红的眼眶上。“看过了。”我答。

“打算怎么办？”“拿回来。”我看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他嘴角似乎勾了一下，

那笑意极淡，像冬日薄阳，转瞬即逝。“陆家是个烂透了的泥潭，你一个人，拿不回来。

”“加上你呢？”我反问。他沉默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许久，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桌上。“后院西侧，有间废弃的书房。别让任何人看见。

”说完，他便起身去了外间的软榻。这一晚，我们依旧泾渭分明。我按兵不动，等了三天。

这三天，我闭门不出，日日对着嫁妆单子发愁，做出个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的模样。

阿香果然将我的“颓丧”如实禀报。二嫂方氏来看过我一次，嘴上说着宽慰话，

眼里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他们都以为，我这只没了爹娘庇护的羔羊，已经被拔了牙，

抽了筋骨。他们放松了警惕，这正是我想要的。第四天夜里，我避开所有耳目，

用那把黄铜钥匙，推开了废弃书房的门。一股纸张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我点亮油灯，

在书架的最底层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几本厚厚的账本。翻开第一本，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生意，而是一笔笔嫁妆的“置换”记录。第一笔，

是十五年前，陆兆言的大嫂秦氏嫁入陆家时的嫁妆。一尊前朝青花瓷瓶，被换成高仿赝品，

转手卖给洋人，获利三千大洋……一页页翻下去，触目惊心。几十年来，

陆家这栋华丽的宅邸，竟是靠着吸干每一个嫁进门的女人的血，才维持着表面的光鲜。

账本最后一页，赫然是我的名字：沈如薇。后面跟着一长串清单，正是被掉包的那些珍宝，

旁边还用朱笔标注了预估的价钱和买家。我合上账本，只觉得遍体生寒。这哪里是贪财，

分明是一个盘踞几十年的骗局。陆兆言的大嫂是怎么死的？账本上没写，

但一个失去所有依仗的女人，在这样的魔窟里，下场可想而知。陆兆言让我看这些，

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想让我成为他复仇的刀？**5**回到房中，

陆兆言已在等我。他坐在桌边，正用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短刀。刀身寒光凛冽，

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看到了？”“看到了。”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将那把黄铜钥匙推了回去，“这些，是你早就准备好的。”他擦拭的动作一顿，

终于抬眼看我。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似是惊讶，又似赞许。

“你想怎么做？”“我要知道，我的东西在哪？他们打算何时出手？”他将短刀回鞘，

站起身：“跟我来。”他带我去了陆家祠堂。夜深人静，一排排灵位在烛火下更显阴森。

他领我走到最深处一个灵位前，上面刻着“陆门秦氏”。“我大嫂，”他声音低沉，

“嫁进来不到一年，就‘病逝’了。”他伸手在灵位底座上一按，“咔哒”一声，

灵位后的墙壁竟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你的东西，都在下面。

”地道阴冷潮湿。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地窖，

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无数珍宝。其中最显眼的位置，正是我那些被掉包的嫁妆。

而在地窖另一头，更让我震惊的，是一箱箱码得整整齐齐的步枪和手榴弹。

“陆家不仅倒卖嫁妆，还和城外的军阀做军火生意。”陆兆言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他们掏空你的嫁妆，就是为了买进这批货。三天后，城外的张大帅会派人来取货。

一旦交易完成，他们就会带着钱远走高飞。”“那你呢？”我转身看他，“你姓陆，

你也是陆家的人，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他们的一员？”“我母亲，是他们的第一个牺牲品。

”他看着满窖珍宝，眼神空洞得可怕，“我留下来，是为了把他们全都送下去，给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