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上午，魔都的天空像被蓝白织布机缝制成一块淡得近乎透明的幕布，阳光透过林立的玻璃写字楼，打在许今晖的肩头。
他站在铝合金门框边琢磨自己今天的西装裤会不会太土，一边低头拽拽袖口，以为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些。
走进公司的时候，他保持着一个自认为“不卑不亢”的姿态，却仍掩不住眼角的焦虑。
电梯里人声鼎沸，大家的谈笑像泡沫一样疏离，又迅速消散。
广告公司的前台在朝他点头，他朝对方扯了下嘴角，刚想开口自报家门，便被几个步履匆匆的同事打断，像一只不合时宜的斑点猫，格格不入地挤在角落。
工位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马路上飞驰的自动驾驶公交。
许今晖刚坐下，部门群里跳出一连串表情包，有人发了个“欢迎新人”的GIF，紧接着是调侃的弹幕：“下一位，别再喝公司的咖啡了——后果严重。”
紧随其后的，是一串关于前任新人离职的“秘闻”，像迷雾一样缠绕在新人的头顶。
许今晖不懂规矩，只好装作大大咧咧地回复：“请多关照，咖啡我带自己的，怕辣眼睛。”
群里有几个笑脸，但更多人没有响应。
他本想走去茶水间展示自己的自信，却在门口和一位沉默的青年撞了个满怀。
“抱歉……我没看路。”
许今晖赶紧向后退。
那人淡淡地扫了许今晖一眼，领口的别针是公司策划总监任景然的标志。
对方脸上没太多表情，只点头道：“下次注意，时间很紧。”
这一句话，像是钟表的秒针轻微跳动，却又带着专业领域特有的距离感。
许今晖自觉失礼，抬手欲再道歉，任景然己踏进会议室，将玻璃门推得严丝合缝。
中午的团队会议气氛也未见松动。
部门主管简要介绍新人，大家或埋头于屏幕，或低声讨论未完的方案。
没有人真正抬头。
许今晖默默记着这些陌生面孔，心想如何在日后的协作中“融进集体”。
会议进行到一半，气氛才微微松动。
忽然间，一个响亮的鼻音打破僵持：“许今晖？
你会用blender吗？”
说话的是个身材瘦削、头发凌乱的女孩，穿着明黄工装，手指在平板上疾速滑动。
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许今晖身上游走，冷不防地脱口而出。
许今晖点了点头，又怕自己不够专业，补充：“不是很精、但可以学习。”
凌星诺“切”了一声，像是赞许又像是嘲讽：“比上一个强多了，看你的。”
主管略略点了下头：“星诺，今晖以后有些日常设计也劳烦你带。”
许今晖跟着凌星诺走向休息区，努力捕捉她的脸上的神情，却始终看不懂。
“别这么努力融入了，这公司就是假的，连人都装得像样。”
凌星诺用指甲敲着桌面，眼神里透着一种无谓的坦诚，“装忙、装有思想、装没情绪。
你别上头，别把自己搞丢了。”
许今晖一边听着，一边偷瞄着不远处的任景然。
后者正在跟HR经理赵霁岑低声交流，对方温柔地低头听着，偶尔点头，气氛倒是罕见地温和。
许今晖被星诺拉到了设计间，桌面堆满了色彩斑斓的草稿。
星诺把自己的耳机塞进耳朵，扔给许今晖一个U盘：“做个三维转场，今晚给我。
别有压力，失误就算我的。”
许今晖刚打开电脑，办公室就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走廊尽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身着深蓝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
他步伐阔绰，眉头带着急切与倔强，一进门就大声道：“广告部谁在带新人？
许今晖是吧，签收新人档案。”
众人目光转移，那一刻办公室气压仿佛被调整了一下。
许今晖起身接过文档，发现文件夹上写着林南浦的名字。
传说中的创业公司CEO，和公司这边关系密切，据说经常来打游击。
“以后有项目可以首接联系我，别被这帮‘老员工’带丢了。”
林南浦说话利落，话音落地时，许今晖竟生出一丝无名的敬意。
任景然站在一旁，沉着地观察了片刻。
等林南浦离开，才缓缓道：“他冲动多于理性，做事要有分寸。”
话虽平和，但隐藏着对新人的某种提醒。
那天下午，许今晖在公司门口等外卖，赵霁岑走过来给他递了杯温牛奶。
她声音低柔：“有难题可以找我，慢慢来，这里适应也要时间。”
许今晖接过牛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度。
他努力朝赵霁岑点头示意谢意，却在抬头时看见玻璃门倒影里自己的局促——在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微笑都像是精心刷过的滤镜，真实与虚假只有一线之隔。
饭后项目启动会议，任景然主持，语气简练。
许今晖怯生生地提出自己的见解，大家却不置可否，只有凌星诺在微信上发了个“狗头”表情，明刺暗讽。
项目分工如预期混乱，许今晖分到了最琐碎的任务，无人关注，却是团队运转的关键小螺丝。
他一度不自觉地自嘲：“我就是优质螺丝，不生锈那种。”
下班前，凌星诺突然拍了拍许今晖：“你还真是不怕死，这么快就想表现。”
许今晖苦笑，不知怎么回复。
凌星诺却罕见地弯了弯嘴角：“知道怎么活下去才重要。”
办公室灯光悄然暗下，人影逐渐稀疏。
许今晖收拾包时，赵霁岑轻声提醒：“注意别忘了明天小组早餐会。”
他点点头，朝窗外望去，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像人生边界线。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孤身一人，只是在真假之间摸索下一个出口。
窗外自动公交驶过，倒影里许今晖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却比早晨多了几分坚定。
他深呼吸一口气，再次踏入都市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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