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剧照图

国师曾于殿前占卜，金口断言：柳氏门中，将出皇后。可柳家恰好有九位待字闺中的小姐。

最棘手的是，留下预言后，国师便骤然离世。终究未能指明是哪一位。

1我名义上虽是柳府的小姐，却与柳家毫无血脉关联，是这高门大院里唯一的“外人”。

母亲嫁入将军府时，已是再醮之身。而我，是她前一段姻缘留下的女儿。从小，

我就深知母亲容色过人。可这份美丽未曾带来福分，反招致灾殃——她的原配夫君，我生父，

稍有不顺便对她拳打脚踢。童年记忆里，恐惧如影随形，最怕听到父亲酗酒归家的脚步声。

直到那年，他醉酒失足，跌入河中溺亡，我们母女才算见了天日。不久后的一个夜晚，

母亲在灯下轻声问我，是否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时我虽年仅七岁，

却早已尝遍人情冷暖。我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次日，母亲领着我从侧门踏入柳府。只一眼，

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慑住了心神。穿过层层院落，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遍植园中，

更有玲珑假山傍着一池碧水，其恢弘雅致，是我从未想象的天地。2光阴荏苒，

我已在林府寄人篱下七载，如今到了及笄之年。然而，府中上下，

从未有人真正视我为林府千金。即便是我的亲生母亲，待我也日渐疏淡。五年前，

她为林家将军诞下了嫡子，我的幼弟。自此，母亲将全部心血倾注于他，呵护备至，

唯恐有失。而对我，那份往昔的温情却渐渐褪去。我明白，看见我，

便如同看见她过往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仿佛我本身就是她那段不堪往事活生生的印记。

在缺失母爱的同时，我还要忍受府中其他姨娘与姐妹们的明嘲暗讽，与种种刁难。

但比起幼年时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已然知足，只求能在这深宅一角，安稳度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近日，国师仙逝，却留下一道震动朝野的预言：林氏一族，

将出一位未来皇后。一时间，京中暗流汹涌，波谲云诡。那些对储位心存希冀的皇子们，

无不将目光投向了林府。一夜之间，林家成了风暴之眼，

再无人敢上门提亲——此刻求娶林家女，无异于向陛下宣告自己的不臣之心。可以说，

自预言传出那一刻起，林家女儿的命运便已注定，唯有嫁入皇室一途。府中众人，

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例如我的二姐姐，早已与心上人订下婚约，佳期原本就在眼前。

如今骤生变故，听闻她悲恸不已，几乎哭断了肝肠。而我，

抚摸着这身与林家并无血缘的骨血，第一次感到庆幸。3国师发丧次日，

柳府上空忽现七彩流云，霞光浸染半壁苍穹，竟是本朝百年未见的吉兆。这一下，

国师那句悬而未决的预言，更添了几分天命所归的意味。也正在这一天，

柳将军传令所有小姐前去正厅。我亦在列。 这是我入府以来，第三次见到他。

我们九个姑娘依次而立，不似平日嬉闹，个个身姿端静，垂首屏息。柳将军是那种只需一眼，

便令人心生畏惧的人。他身形魁梧，目光如隼，浓眉紧锁时如盘踞山野的孤狼，不怒自威。

见他从书房踱步而出，满厅顿时鸦雀无声。直到他站定开口，那股压人的气氛才稍缓。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交代。”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所在的方向。

我虽低着头，却清晰感知到那道视线。“静姝，你怎么也来了？”我敛衽一礼，

轻声回话：“回父亲，是前院管事传话，说您有事吩咐女儿前来。

”上方传来低沉的回应：“嗯，虽此事与你无关，但既来了，听听也无妨。”“是。

”我应声垂眸，不再多言。“近来京中传言，你们应当都听说了，

柳家女儿中有一人身负后命，不论将来是谁中选，为父都望你们谨言慎行，勿失家风。

”他略作停顿，看向一旁：“念薇的婚事，就此作罢。

”站在我右侧的二姐柳念薇声音微颤：“可是爹爹，那婚约……”柳将军眉头一蹙，

她即刻噤声。“从今往后，你们皆有可能入主皇家，后日宫中会派嬷嬷来教习礼仪，

至于将来许配哪位皇子——全凭圣意定夺。”“静姝就不必参选了，

日后我自会为你择一门妥当亲事。”他话音一落，身旁隐约传来几声低笑。我垂眸不语，

将那些讥诮隔绝耳外，只浅笑回了一句：“但凭父亲安排。”返程途中，我被几位姐姐拦下。

为首的，正是三姐柳楚楚。“山鸡终究是山鸡，飞得再高也变不成凤凰。

”柳楚楚素来自恃嫡出身份，骄纵跋扈。 “你也配来争这份荣宠？不想想你是什么出身？

若不是你娘那点手段，你进得了柳家的门？”我攥紧袖中十指，仍未发一语。若在此时反抗，

只会换来更狠的折辱。三年前那个雨夜，我已付出过惨痛代价。“给我打！不知死活的东西，

也配跟我顶嘴！”那日她一声令下，婆子小厮一拥而上，拳脚如雨落。我蜷缩在地，

浑身如散架一般，口中腥甜弥漫。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这样近。

甚至当她将绣鞋踩上我的脸颊，我也无力挣脱。那种刻骨的痛与辱，我从未有一日敢忘。

也从那一刻起，我发誓，定要让她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柳楚楚见我依旧沉默，自觉无趣，

带着众人离去。我正欲举步，身后却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 “就这样任人欺侮吗？

”我倏然回头，只见一人立于梅树下，身着雨过天青长衫，腰系白玉螭纹佩。逆光之中，

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你是何人？”他缓步走近，我才看清他的样貌——眉眼清峻，

鼻梁挺直，神情似笑非笑，如画中仙，却又带着三分不羁。“沈逸风。”这个名字，

我是听过的。他是长兄的友人，京城中有名的纨绔，流连花楼、彻夜赌钱，

闹出过不少荒唐事。我后退半步，不欲与他有过多牵扯。“姑娘与我，原是一类人。

”风过回廊，叶影婆娑。四目相对之间，我仿佛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光。只这一眼，

我便知道，他绝非外界所传那般顽愚不堪。他与我一样，都在蛰伏，都在等待。

我掩去眼底波澜，低声告辞： “公子若无旁事，静姝先行一步。”4翌日，

林府九位千金奉旨入宫。包括我。虽非林家血脉，但圣旨明言“林家九女”皆需觐见。

初见宫阙，其巍峨壮丽远胜林府。行至玄和殿的漫长宫道上，

心底某种欲望如藤蔓悄然滋长——若能有朝一日居住于此，命运是否将截然不同？

玄和殿内庄严肃穆，宫人垂首侍立两侧，静得能听见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进。

”内侍传唤声起，我们随指引缓步入殿。“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随众人跪拜，

额贴冰冷金砖，掌心沁出薄汗。“平身。”威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才敢起身。“抬头。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终于得见天颜——白发帝王虽面带倦容，

眉宇间却仍存睥睨天下的气势。那金光璀璨的龙座令我一时恍惚：若坐上它的是我，

是否再不必任人轻贱？“报上名来。”内侍尖细的嗓音将我惊醒。

我们依序禀报：“臣女林清韵。”“臣女林念薇。”…… “臣女林静姝。

”天子的目光在众人间流转，最终定格在我身上。“你便是林静姝？

”猝不及防的被点名让我心头一紧：“回陛下，正是。”“听闻你是幼年随母改嫁入府？

”“确有此事。”老皇帝微微颔首：“今日沈侯入宫，为其子沈逸风求娶于你。

”我惊得抬眸，慌忙跪伏：“陛下明鉴，臣女与徐公子素未谋面，出身微贱，实不敢高攀。

”殿内霎时寂静。天子缓步下阶，停在我面前。我喉间发紧，不敢直视。“配与不配，

朕说了算。”短短数字，却如千钧压顶。“你且退下候着。”我惴惴不安地退出殿门，

与一位身着素白道袍的新任国师擦肩而过。他身上萦绕着独特的沉香气息，

令我微微一怔——这味道似曾相识。回府途中，姐妹们神色各异，唯长姐林清韵面露春风。

马车内，向来柔善的二姐林念薇轻声道：“方才国师说，

大姐姐的面相最为贵重……”“意指她便是凤命所属？”“虽未明言，大抵如此。

”见她神色黯然，我咽下追问的念头，默然陪坐。甫下马车，三姐林楚楚便拦在门前。

我侧身欲避，却被她推得踉跄。“何时勾搭上的沈家公子？果真是狐媚子生的货色。

”她挑眉睨视，语带讥讽。“三姐言重了。”我平静以对。

她冷笑：“你以为沈逸风是什么良配？全京城谁不知他的荒唐名声！

”“我与徐公子并无交集，况且”我罕见地抬眼直视，“评判他人，非你我所宜。

”林楚楚未料我会反驳，扬手便要掌掴。却在半空被人截住——“早闻林三小姐性情泼辣，

今日得见，名不虚传。”沈逸风摇扇轻笑，眸中寒光乍现。

“沈...沈公子”林楚楚顿时语塞。沈逸风漫不经心展扇：“正是在下这个‘荒唐货色’。

”这时林大公子闻讯赶来，面色铁青：“三妹，还不向沈公子赔礼！”林楚楚狠狠瞪我一眼，

跺脚离去。我垂首行礼：“多谢沈公子解围。”沈逸风以扇轻托我下颌，

笑意慵懒：“何必言谢，护未来妻子本是分内之事。”我倏然抬眸：“我与公子素昧平生，

为何执意求娶？”“那日惊鸿一瞥，便再难忘怀。”沈逸风俯身耳语，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你信么？”正当此时，丫鬟前来传话：“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我借机施礼告辞：“大哥，沈公子，静姝先行一步。

”5妇人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正耐心地剥着荔枝喂怀中的幼童，

熏香从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夫人，小姐来了。”婢女通传后，我缓步走入内室。

她将幼弟交给乳母，淡淡吩咐：“带少爷去园子里玩会儿。”我垂首立在原地，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她的疏离，

却总忍不住想起她曾温柔唤我“静姝”的时光。七载春秋，到底改变了许多。

譬如那份曾独属于我的温情，如今已悉数转移。她端起青瓷茶盏，轻轻拨动浮叶：“坐吧。

”我压下心口细密的刺痛，依言落座。“听闻今日沈侯爷为嫡子沈逸风求娶你？

”她放下茶盏，目光审慎。“是。”她眼底掠过一丝光亮：“你作何想？

”“女儿……可有选择的余地？”若圣旨真下，难道还能抗旨不成？“静姝，

若真能嫁入侯府，于你是再好不过。”她稍作停顿，声音放柔，“以你的出身，

能得沈家青眼，已是造化。”我唇边泛起苦笑，喉间发涩：“母亲是真为女儿着想，

还是觉得这门亲事能成为兄长在军中的助力？”她脸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静姝！

身为林家女儿，为家族考虑难道不是本分？若不是我将你带进府里，你早就在外面饿死了！

”她猛地起身，指尖几乎戳到我额前：“你如今竟变得如此不识好歹！

”看着母亲震怒的面容，我竟低低笑出声来。“母亲可知这些年在府中，

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若我不识好歹，那对亲生骨肉如此偏颇的您，又算什么？

”秋风卷入轩窗，掀动檐下铜铃。一滴泪滑过脸颊，落在青石板上的梧桐落叶间，悄无声息。

6三日后，圣旨抵达柳府。柳家女儿皆被指婚于诸位皇子，

而我亦被赐婚于沈家长子沈逸风。一切正如所料——手握兵权的将军府与多位皇子联姻，

注定会成为天子的心头大忌。不过半月，柳府兵权被收，调令离京。一月后，

柳氏众女同日完婚，我也踏入了沈家朱门。前路注定坎坷，但我心中并无畏惧。大婚当日，

沈逸风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手稳稳包裹，牵着我迈过侯府高高的门槛。人生自此翻开新的篇章。

洞房内红烛高燃，满室锦绣。沈逸风身着喜服踏月而来，眼角带着微醺的暖意。喜帕轻掀，

他在我身旁坐下。“夫君当真因那日一面之缘，便非我不娶？”我轻声道出心中疑惑。

烛光在他眸中流转：“当真。”“可我一无家世，二无倚仗，侯爷为何会应允这门亲事？

”他执起我的手，指腹轻抚过指尖：“我向父亲立誓，若得你为妻，便收敛心性，潜心仕途。

”交叠的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我垂眸浅笑。红帐落下，烛影摇曳，春宵正好。

7翌日破晓，我便起身梳洗，至正厅向公婆奉茶。公公接过茶盏略饮一口，

便匆匆离去处理公务。婆母垂眸打量着我，目光里含着几分审度。

“既是我儿执意要娶你进门，望你谨守本分，莫负这番心意。”“儿媳明白。”我含笑应声，

目光落向她身侧那位身着月白蝶纹衣裙的姑娘。她生得纤巧玲珑，鼻尖缀着一点小痣，

宛若白玉微瑕，别具风致。婆母察觉我的视线，

执起那女子的手温声道：“这是风儿年前纳的姨娘，名唤媛娘。”女子盈盈一礼，

声若莺啼：“给夫人请安。”我心尖微颤，早知沈逸风这般家世的公子，院中怎会空置。

“妹妹姿容出众，难怪得夫君青眼，连我见了也心生怜爱。”“媛娘素来贴心，

将我院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婆母轻抚茶盏，眼含深意，“你既为正室，当有容人之量。

”这话中机锋再明白不过。“母亲放心。”我浅笑应答，“不知府中可还有其余姐妹？

”既入侯门，我便不曾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既如此，不如将这正妻之位坐得稳妥。

“回姐姐，府中现今只妾身一人。”这倒出乎意料。以沈逸风的身份，竟只纳一房妾室？

看来这媛娘绝非寻常角色。婆母面露倦色：“你们年轻人自去园中走走，我歇片刻。

”侯府园林清雅，翠竹掩映间一池碧水潋滟。行至水榭时，

我瞥见媛娘腕间翡翠镯子水色极好。“妹妹这镯子成色真佳。”“是夫君所赠。

”她轻抚玉镯，眼波流转，“妾身能入府，全仗老夫人垂怜，夫君待姐姐却是不同的，

昨日特意嘱咐妾身要好生敬重姐姐。”她执帕拭泪的模样楚楚可怜，

可我分明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是夜沈逸风提着食盒来到房中，

眉眼带笑：“听说你今日夸了媛娘的镯子？”“妹妹戴着确实相得益彰。”“当真不醋？

”“既为正妻，自该宽厚待下。”他朗声大笑，从怀中取出一支羊脂玉簪，

通透莹润：“早备下了更好的。”执起我的手将玉簪放入掌心，眸光温软，

“我沈逸风的妻子，合该用最好的。”任由他为我绾发簪簪，指尖拂过鬓边时带来些许暖意。

若此刻温情能长存，倒也不枉这番姻缘。8连日的阴雨初歇，我终于得了机会上街采买。

长街人声鼎沸，车马络绎不绝。过几日便是长公主寿宴，

我翻遍衣箱竟找不出一件像样的礼服，首饰也寥寥无几。

今早被婆母提点后才得以出门——如今我已不是林家那个无人问津的庶女，

而是沈家明媒正娶的长媳，若在宴会上失了体面，损的是沈家颜面。听说我要出门，

沈逸风特意派了贴身侍卫墨痕随行。这青年剑眉星目，玄衣劲装，一路沉默地跟在三步之外。

任凭我与丫鬟如何说笑，他都目不斜视，像个没有喜怒的影子。回府时暮色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