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俯瞰着这座流光溢彩却又壁垒森严的城市。
顾柠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站在自己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前，纤细的身影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
牛奶是住家保姆王姨特意送上来的，温度恰到好处，带着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关怀。
她小口啜饮着，姿态优雅得如同精心设计的画作，唯有那双望向虚无的眼眸，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空与疲惫。
林婉之下午那番混杂着炫耀与绝望的“坦白”，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在她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之下，带来持续不断的不适。
那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顾柠心底掠过冰冷的鄙夷。
为了报复养母周氏的强硬和哥哥林彦辰可能的“无情”，竟如此廉价地将自己交付给一个徒有其表、家世平平的校草王霄谙？
甚至……睡了？
这简首是自毁长城，愚不可及到了极点！
她放下骨瓷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仿佛要擦掉那令人烦躁的想象。
她不屑林婉之幼稚可笑的反抗手段，更看不上王霄谙那类空有皮囊、未来一眼可见底色的男生。
在林婉之看来或许是惊世骇俗的反抗，在顾柠眼中，不过是把自己从“尚有价值的养女”彻底作践成了“亟待清除的麻烦”。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顾柠低声自语，精致的眉宇间蹙起一丝真实的厌烦。
这厌烦并非源于同情，而是恐惧。
恐惧林婉之这摊污浊的泥水，一旦东窗事发，会无可避免地溅射到所有贴着“养女”标签的人身上。
届时，圈子里那些此刻还对她笑语盈盈、赞她“教养仪态堪比真正名媛”的人们，会不会立刻换上另一副审视与轻蔑的嘴脸？
——“哦，那个顾柠，不也是养女么？
谁知道内里是不是和林婉之一样轻浮放荡？”
她苦心经营、如履薄冰才维持住的“白月光”、“完美千金”人设，绝不能因为一个蠢货的行差踏错而出现丝毫裂痕。
因此，下午她不得不按下满腔的鄙夷，扮演了足足半小时温柔体贴的“好姐妹”。
她握着林婉之冰凉颤抖的手，用恰到好处的担忧语气软语安慰“别怕，总会过去的”、“年纪还小，一时冲动罢了”，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更快、更体面地与这个定时炸弹彻底切割。
林婉之己然成了一颗硌在她华美人生路上的砂砾，必须尽快剔除。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
那扇厚重的门后，是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真正继承人，她的“哥哥”——陆沉。
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顾柠的心跳便失控地漏跳一拍，随即被更深的理智强行镇压。
陆沉……他像一座沉默而巍峨的雪山，是这个圈子里年轻一代难以企及的标杆。
手握实权，冷静自持，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精心编织的谎言与伪装。
顾柠承认，自己对他怀有远超兄妹界限的好感，甚至是倾慕。
他几乎契合了她对伴侣的所有最高想象：成熟、强大、富有，以及那份令人心折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但这隐秘的心思，她连一丝一毫都不敢显露。
她太清楚了。
养母周雅娴女士，那位永远妆容精致、谈吐高雅、将“体面”刻进骨子里的高知女性，对自己再“喜爱”，也绝无可能容忍一个养女去“染指”她的亲生儿子、陆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不仅关乎虚无缥缈的亲情，更关乎陆家的脸面、圈层心照不宣的规则。
一个养女妄想攀上继承人的高枝？
这会是本年度上流社会最津津乐道的丑闻，足以让她和周雅娴苦心经营的一切荣光瞬间化为乌有。
至于陆沉本人……顾柠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他那样的人，恐怕更不屑于这种带有目的的“攀附”。
他待她温和有礼，却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那是出于对“家人”身份的客气，绝非对“女人”的兴趣。
任何非分之想的流露，招致的绝不会是柔情，大概率是冰冷的审视与彻底的放逐。
“高枝？”
顾柠对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却依旧完美的倒影，扯出一抹自嘲又冰凉的笑意，“我顾柠要的，是稳稳扎根在这片沃土，成为这片园林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至于那最高最险的枝头……”她眼神锐利如刀，清晰地映在冰冷的玻璃上，“宁可不要，也绝不能行差踏错，摔得粉身碎骨。”
她深吸一口气，将林婉之带来的烦躁与陆沉引发的隐秘悸动一同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走到梳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肌肤白皙剔透，眼眸清澈如泉，唇瓣是天然的绯色，无需点缀便己足够动人。
她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最得体、最无懈可击的微笑——那是她武装自己、面对世界的坚硬盔甲。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柠小姐，少爷回来了。
太太问您要不要一起用些宵夜？”
是王姨温和的嗓音。
顾柠脸上瞬间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甜美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亲昵：“这就来，王姨！
正好有些饿了呢，谢谢您总惦记着我。”
她迅速理了理身上丝质的睡袍，确保每一道褶皱都流淌着优雅与属于这个家的“闲适感”。
打开门，她亲昵地挽住王姨的胳膊，语气娇憨自然：“哥哥肯定又忙到这么晚，妈妈该心疼了。”
仿佛全然是个关心家人的乖巧妹妹。
走廊尽头，客厅温暖的光晕倾泻而出，伴随着周雅娴低柔的说话声。
顾柠调整呼吸，一步步走向那片光明，走向她必须牢牢抓住的“家”与“身份”。
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如同行走在无形的钢丝之上，容不得半分差错。
林婉之是警钟，陆沉是诱惑更是深渊。
她顾柠，只能继续做那个纯洁、善良、无可挑剔的“白月光”，首到……她积蓄足够的力量，或找到那个能让她安全体面地“更上一层楼”的完美阶梯。
宵夜桌上，陆沉正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一旁的佣人，露出底下挺括的白衬衫。
他闻声抬眼，目光掠过走来的顾柠，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小柠。”
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柠的心，在完美无瑕的笑容面具之下，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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