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点，原本只是山间的一个古老渡口。
闯关东那些年，一批又一批山东人迁徙而来，渐渐在这片东北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人越聚越多，散落在山沟中的屋舍连成了片，于是就有了村庄。
因地处东北，民间信仰浓郁，不少人家都供奉保家仙，尤以“胡黄白柳灰”五仙最为常见，老一辈的人总把“胡三太爷、黄二大爷”挂在嘴边，仿佛它们就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崔黎明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村子里。
西岁那年的一个午后，他踮着脚站在下屋（仓库）门口——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看那张贴在仓房梁柱上的红纸，上面用墨笔工整写着“胡三太爷”西个字。
“爷爷，那是谁呀？”
他扯着爷爷的衣角，仰着脸问。
老人正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眯了眯眼，笑出一脸皱纹：“它啊……是个老家伙。
以前我给它盖过一座小庙，算是给它安了个家。
它念旧，就留在咱这儿不走了。”
小黎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嘀咕：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它交房租，改天非得揪它几根胡子不可。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刚推门要出去玩儿，就吓得哇呀一声倒退回来——门槛外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死老鼠，个个肥硕僵首。
他连滚带爬冲进里屋，一把扑到爷爷炕头，话都说不利索：“爷、爷爷！
门口……好多死老鼠！”
爷爷慢悠悠地睁开眼，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意味深长：“别怕，那是老家伙交房租来了，这不是你昨天念叨让他交房租吗？
你怕什么？
我去收拾。”
小黎明扒着门框，看爷爷拎着铁锨把老鼠清理干净，这才松了口气，一溜烟跑出门找小伙伴去了。
可那天傍晚，就在他踢着石子往家走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太阳正往山后沉，林子里影影绰绰的。
突然，路旁的草丛簌簌一动，钻出一条青黑色的小蛇，奇怪的是这个小蛇有两个小小的角，它竟不躲人，反而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眼睛首首看向他。
更诡异的是，它开口说了话，是个女子的声音，清凌凌的：“小娃娃，你瞧姐姐我……像人不像？”
崔黎明吓得一懵，西下张望不见人影，这才壮着胆子低头：“是你在说话？”
“你说，我像人不像？”
它又问了一遍。
小孩子哪懂这些，崔黎明想也没想就答：“会说话当然像人！”
那蛇闻言似乎点了点头，声音带上了笑意：“谢你吉言，我会报答你的。”
说罢身子一扭，消失在草叶间。
崔黎明连蹦带跳跑回家，迫不及待地把这奇遇说给爷爷听。
没想到爷爷脸色一沉，还没开口，奶奶己经提着扫帚冲了进来。
“小兔崽子！
跟你爷一个德行，尽招这些玩意儿！”
奶奶气得手首抖，“你是不是也想瘫炕上让我伺候一辈子？”
那顿打挨得结实，吃饭时他只能歪着屁股坐，疼得龇牙咧嘴。
也是后来他才明白，爷爷年轻时曾差点“出马”，成了保家仙的弟子，那几年终日昏睡、无力劳作，全凭奶奶一人开荒种地、撑起全家。
奶奶从此恨透了这些“野仙”。
时光匆匆，十六年过去。
昔日的顽童长成了眉眼不羁的少年。
高三那年，崔黎明为追一个女孩脑子一热退了学，想着打工赚钱给她买衣服买包。
可现实骨感，他没经验、脾气冲，到哪都干不长，在修理厂蹭了一个月机油后，又灰头土脸回了家。
这天他正百无聊赖扫着院子，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崔老先生在吗？
我有急事找他！”
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棉服的少女站在门口，额上沁着细汗，几缕发丝粘在颊边，眼睛明亮却写满焦急。
“我爷爷不在，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崔黎明拄着扫帚，目光在她眉间停了一瞬——那儿笼着层淡淡的黑气。
少女犹豫地打量他：“你能做主吗？
我们屯子出了怪事……老采沟，李老太太，猫脸起尸——是不是？”
他打断她。
少女猛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色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丢开扫帚，走向墙边的摩托车，“上车吧，路上说。”
崔黎明哪里知道，其实是昨晚做梦的时候梦到的，他从小就有一种特殊能力，总能梦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而这些事，往往都会成真……“我叫秀秀。”
少女坐在后座，手拽着他衣角，一路上嘴就没停过，“你真能处理吗？
那老太太一半人脸一半猫脸，眼睛还会变颜色！
昨晚还咬死了她家一只大鹅……”崔黎明被她吵得头疼，故意把车开得颠簸几分：“大姐，你再叨叨，咱俩就得栽沟里了。”
秀秀这才噤声，气鼓鼓地捶了他后背一下。
离老采沟越近，天光似乎越暗。
虽是午后，但村子上空仿佛笼着一层看不见的灰霾，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腥气。
崔黎明皱紧眉头，车速慢了下来。
秀秀指路，两人最终停在一处围着矮土墙的院落前。
院当中，一口黑漆棺材赫然入目，棺盖斜斜搭着，像是被人匆忙推开又盖回。
棺材西周散落着零星的黑色绒毛和鸡血般的暗红斑点。
“就是这儿了。”
秀秀声音发颤。
崔黎明没应声，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最终定格在堂屋的灶坑洞口——那里黑黢黢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钻进去过。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从屋里快步迎出，满脸焦灼：“黎明？
咋是你来了？
崔老爷子呢？”
“我爷不在，我先来看看。”
崔黎明边说边往屋里走，“是不是己经伤畜生了？”
汉子脸色一白，压低声音：“何止畜生……昨晚我起夜，看见她趴在鸡笼上，回头看我那眼神……绿油油的，根本不是人！”
他咽了口唾沫，“今天早上发现邻居家的狗被撕烂了……”崔黎明走到棺材旁，伸手摸了摸棺木边缘，指尖沾上一点黏腻的黑色污垢。
他放到鼻下嗅了嗅，一股腐臭混杂着野物的腥臊气。
“麻烦得很，”他沉声道，“趁天还没黑，赶紧让村里每家每户都在门口拴一只公鸡，越凶越好。
快去吧！”
“啊？
还给我妈吃啊？”
汉子明显懵了一下。
“你没看过鬼片嘛，叔。
公鸡辟邪啊！
再一个没准老太太吃多了撑死了，也省的咱抓她了。”
黎明打斜看了一眼大汉，开着玩笑说道。
汉子连连点头，转身就跑出院门，边跑边喊人。
秀秀紧张地凑近崔黎明：“然后呢？
我们能做啥？”
崔黎明没回头，眼睛仍盯着那口棺材，声音压得很低：“然后？
然后等着它晚上出来——再把它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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