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三年的冬雪,比往年来得更早更急。
京郊三十里外的寒云庄,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将院中那片小小的药圃盖得只剩零星绿意。
谢清辞裹着件洗得发白、浆过数次的旧棉袍,正蹲在廊下翻晒晒干的艾草,指尖冻得通红,却依旧动作轻柔——这是她在庄子里赖以生存的依仗,也是十年前母亲苏凝教她辨认的第一种药材。
“吱呀”一声,院外那扇朽坏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积雪顺着门缝灌进来,落在谢清辞的棉鞋上。
她抬头望去,只见三个穿着谢府深蓝色仆役服的人站在雪地里,为首的是个面容刻薄的婆子,头戴抹额,腰系银链,正是嫡母孟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刘妈妈。
刘妈妈手里的马鞭在雪地上抽了个响,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和谢清辞单薄的身影,嘴角撇出一抹嫌恶:“二小姐,老爷病重,夫人念及你是谢家血脉,特命老奴接你回府冲喜。
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启程,别让夫人等急了。”
“冲喜”二字像冰锥刺入谢清辞心口。
她五岁被孟氏诬陷“克母”,从谢府被扔到这寒云庄,十年间,谢府别说派人探望,连一件过冬的新衣都没送过。
如今父亲病重,孟氏突然想起她这个“庶女”,哪有这般好心?
她压下眼底的冷意,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襟里藏着的半块温润玉佩——那是母亲苏凝留下的唯一遗物,刻着半个“苏”字,十年里她从未离身。
面上,她却依旧是温顺模样,起身福了福身:“有劳刘妈妈。
只是我在庄子里久居,没什么值钱物件,容我片刻便好。”
刘妈妈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府里规矩大,可容不得你这庄子里的丫头耽误时辰。”
说罢,便带着两个仆役站在院门口闲聊,目光时不时落在谢清辞身上,满是鄙夷。
谢清辞转身走进那间仅能遮风的木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缺腿的木桌,一张铺着稻草的硬板床,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药材。
她没有急着收拾衣物,反而蹲下身,用指甲抠开床底一块松动的青砖——里面藏着一个油纸包,除了那半块玉佩,还有一本泛黄的《千金方》手稿,是母亲当年偷偷塞给她的,也是她十年间学医的唯一典籍。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稿和玉佩裹进贴身的锦帕,塞进衣襟深处,又简单打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的药材,背着个小包袱走出木屋时,刚好过了一刻钟。
刘妈妈见她包袱小巧,嗤笑一声:“果然是在庄子里长大的,寒酸得很。
走吧,马车在外头等着呢。”
谢清辞跟在她身后,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出寒云庄。
院门外停着一辆黑漆马车,车轮上裹着防滑的草绳,却没有挂谢府的标识。
她弯腰上车时,无意间瞥见车夫腰间露出的一角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孟”字——是孟家的人,不是谢府的仆役。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
谢清辞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寒云庄的轮廓逐渐被大雪吞没,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襟里的玉佩。
孟氏接她回府,绝不是为了冲喜。
父亲病重,嫡妹谢明姝又刚定下与三皇子萧景的婚约,这时候将她这个“晦气”的庶女接回去,怕是要让她替谢明姝挡什么灾祸。
谢府那座富丽堂皇的牢笼,她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女孩,她要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要为苏氏族人平反,更要摆脱“庶女棋子”的命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里,为自己挣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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