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阳光

第一章 归尘村口的土路被七月的暴雨泡得发胀，林慧踩着破旧的胶鞋，

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泥泞里。帆布包的带子勒进肩膀，

里面是给小宝带的退烧药和两袋廉价饼干，她在镇上餐馆洗了几个月的盘子，

攒的钱也只能买些这些了。村口的老槐树歪歪斜斜地杵着，树底下，

王奎靠在他那辆除了鸣笛声不响哪儿都响的摩托车上。烟卷在他指间明灭，

火光映着他下颌线的棱角，比三年前更锋利，也更沉郁。看见林慧，他没动，

只是把烟蒂扔在泥水里，碾了碾。“回来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粝得扎人。

林慧别过脸，往村里走去。裤脚沾着的泥块甩在脚踝上，冰凉刺骨，

像极了当年他把离婚协议书拍在她面前时的温度。“小宝烧得直哭。

”王奎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王二狗说，再拖就烧坏脑子了”。林慧的停住了脚步。

她知道王二狗是谁，村里的赤脚医生，上次小宝发烧，他给灌了半瓶黑乎乎的草药，

差点没把孩子给呛死。推开那扇缺了个角的木门时，一股霉味混着猪粪味扑面而来。

婆婆赵桂香正坐在灶台前烧火，看见她，手里的柴火“哐当”一声扔进灶膛，火星子溅出来，

落在她打着补丁的裤腿上。“哟，这不是攀上高枝的林慧吗？怎么，城里的野男人不要你了，

又想起回这个穷窝了？”赵桂香啐了一口，也是，像你这样的破鞋，也就我们王家瞎了眼，

当初才会把你娶进门。林慧没理会她的咒骂，径直走进里屋。土炕上，只见小宝蜷缩成一团，

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嘴里喃喃地喊着“妈妈”。她伸手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烫得像揣了个烙铁。“哭哭哭”，就知道哭！丧门星托生的！赵桂香跟进来，

指着炕上的小宝骂，要不是你妈当年跟那野男人跑了，你能成现在这样？闭嘴！

林慧猛地站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是你亲孙女！“ 我可没这种没爹没妈的孙女”！

赵桂香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要不是我儿子拦着，我早把她扔后山喂狼了！妈，

王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赵桂香悻悻地闭了嘴，

却还是瞪着林慧，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似的。王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瓶子，

里面是浑浊的液体。王二狗给的，说给娃灌下去就好。林慧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瓶子，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子里格外刺耳。你想害死她吗？上次就是这破药，

差点让她喘不上气！王奎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关节有些泛白。他看着林慧，说了句，

那你说怎么办？赶紧去镇里的医院。林慧把小宝抱在怀里，声音急切的说道，赶紧现在就去。

没钱，赵桂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家里的钱都让你你当年卷跑了，现在倒想起回来花钱了？

林慧的手顿了顿。她当年走的时候，身上只有揣在鞋底的几十块钱，

那是她偷偷攒了半年的私房钱。赵桂香说的“卷跑了”，

不过是为了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的借口。王奎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往外走。片刻后，

他推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进了院子，车座上绑了个麻袋，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上来他拍了拍车后座。林慧犹豫了一下，她恨这个男人，恨他当年不问青红皂白的猜忌，

恨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时的决绝，更恨他默许赵桂香对她的侮辱。

可看着怀里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宝，她咬了咬牙，还是坐了上去了。摩托车发动起来，

震得人骨头都发麻。林慧下意识地抓住王奎的衣角，触手是粗布衣服下紧实的肌肉，

她猛地缩回手，突然心跳加速，脸颊有些发烫。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坑坑洼洼的土路。摩托车颠簸着前进，王奎的后背宽阔而结实，

像一堵可以依靠的墙。林慧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结婚那天，

他也是骑着这辆摩托车来接她的，那时他还不是村里人口中的“王痞子”，

只是个有点木讷却眼神真诚的年轻人。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驱散。都过去了，

已经离婚了，她和他之间，只剩下小宝这层关系。第二章 旧疤镇医院的灯光惨白惨白的，

照得人心里发慌。小宝在病床上睡着了，眉头却依然皱着。医生说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

必须住院输液，至少得花上千块钱，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林慧坐在病床边，

看着小宝消瘦的小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在镇上餐馆洗盘子，

一个月也才挣了一千多块，除去自己的生活费，剩下的都想攒着给小宝以后读书用，

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我去想办法，王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病房门口，

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几十块钱，那是他刚才把麻袋里的东西卖掉换来的。林慧没看他，不用了，

我自己想办法。她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

她在城里没什么朋友，唯一能想到的人，是那个曾经追求过她的餐馆老板，

可她拉不下这个脸，更不想欠别人人情。王奎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转身走出病房，走廊里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

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痞气，却又透着一丝恳求。林慧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知道王奎要去跟谁借钱。村里的李老四，是个放高利贷的，出了名的难缠。

以前王奎为了给她凑钱治病，就跟他借过一次，结果被扒了一层皮。没过多久，王奎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沓崭新的钞票，大概有一千多块，先交了住院费。他把钱递给林慧，

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跟谁借的？林慧接过钱，指尖有些发凉。这个你别管，

王奎避开她的目光，我去缴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林慧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男人，

总是这样，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就像当年，她生小宝的时候大出血，

他跪在医生面前，说只要能救她，他什么都愿意给。可后来，他又能因为赵桂香的几句话，

就认定她出轨，对她冷言冷语，甚至动了手。小宝输上液后，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林慧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天快亮的时候，她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中，

感觉有人给她盖上了一件带着烟草味的外套。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王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

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他好像瘦了，也老了。醒了？王奎抬起头，

眼底布满血丝，那我去买早饭。林慧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件外套叠好，放在一边，

她知道 他们之间的账，不是一件外套就能算清的。小宝住院的这几天，

林慧和王奎轮流守着。白天，王奎就回村里去干活，晚上再来医院替换林慧。两人很少说话，

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气氛。这天下午，林慧去给小宝买水果，回来的时候，

听见病房里传来赵桂香的声音，尖利而刻薄。要我说，就是林慧那个丧门星给克的！

当年要不是她跟李木匠勾三搭四，你能跟她离婚？小宝怎么可能受这份罪？妈，你少说两句。

王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我少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赵桂香的声音更高了，你看看你现在，

为了那个女人的野种，又是借钱又是熬夜的，这些值得吗？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初要不是看她肚子里有你的种，我才不会让她进我们王家的门。够了！王奎猛地打断她，

小宝是我女儿，她不是什么不是野种！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林慧站在门口，

手里的水果袋“啪”地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她推开门，冷冷地看着赵桂香，

我和李木匠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赵桂香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却还是强撑着说，我清楚什么？全村人都知道你跟他不清不楚的……那是你造谣的 ，

林慧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那天我去找李木匠，是因为他答应给我在城里找个活，

我想攒点钱给小宝治病！你故意在王奎面前说我跟他有那种关系，你就是想让我们离婚，

好给王奎再找个能生儿子的！你胡说八道！赵桂香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造谣了？

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你看见什么了？林慧步步紧逼，你看见我跟他说话，

就跑回家告诉王奎我跟他上床了，对不对？你就是重男轻女，嫌我生不出儿子，

才处处针对我！你......你血口喷人！赵桂香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林慧。

王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冰冷，“妈”，你回去吧。王奎，你这个不孝子！

你居然帮着这个外人欺负我？赵桂香气得跳脚。她不是外人，她是小宝的妈。

王奎的声音很沉，当年的事，我心里有数。赵桂香愣住了，

不敢多看王奎一眼你......你知道了？王奎没说话，只是松开她的手，转身看向林慧。

俩人四目相对，林慧从他眼底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痛苦，

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她猛地别过脸，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他当年为什么还要离婚？林慧心里犯起嘀咕！赵桂香气冲冲地走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王奎蹲下身，默默地把掉落在地上地上的苹果捡起来，放进袋子里。

当年......林慧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你为什么......王奎站起身，

打断她的话，过去的事，别提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林慧看着他，

突然觉得很累。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他的愧疚，

他的痛苦，他的温柔，都像埋在地下的种子，永远也长不出地面。

第三章 裂痕小宝的病渐渐好了，林慧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她知道，她和王奎之间的问题，

并没有因为小宝的病而解决，反而像被雨水浸泡过的伤口，变得更加清晰。出院那天，

王奎去办理出院手续，林慧在收拾东西。突然她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上面清晰的写着她和王奎的签名，

日期就是三年前。看着那张纸，林慧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王奎把这份协议书扔在她面前，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的温度。

签了吧，他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们之间，完了。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笔，

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以为自己会哭，会闹，会质问他为什么不相信她，可她没有，

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

或许也有一丝赌气的成分。她以为只要离开了，就能摆脱这一切，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可她错了，有些东西，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的。王奎回来的时候，

看见林慧手里拿着那张离婚协议书，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你......为什么？

林慧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当年你既然知道是妈造的谣，

为什么还要跟我离婚？王奎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他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因为你心里其实也怀疑我？林慧步步紧逼，王奎，你告诉我，

你到底有没有相信过我？王奎的拳头紧紧的攥着，指关节泛白。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当时......也是气疯了。

气？林慧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你气我什么？气我没有跟你商量就去找李木匠？

气我想离开这个家？我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王奎猛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我气你宁愿去找别人，也不愿意跟我说！我气我自己没本事，不能给你和小宝更好的生活！

林慧愣住了，她没想到王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直以为，他跟她离婚，是因为不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