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未散，萧无厌还站在桌边，酒杯在指尖转了个圈，正要往嘴里送。
可就在唇边一寸，他忽然顿住，目光斜斜扫向赌坊东侧。
慕容城来了。
月白锦袍，玉佩刻“城”字，手里摇着那把画着牡丹的扇子，笑得像刚从诗会里踱出来的君子。
他一出现，原本围在萧无厌身边的赌客便自觉让开一条道，仿佛谁沾上这位城主之子，就能蹭点仙气。
“无厌兄！”
慕容城朗声开口，“方才天梯骰真是妙极，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无厌歪头一笑：“城兄这话我爱听，不如再押我一把？”
“正有此意。”
慕容城轻摇折扇，扇面微抬，遮住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含笑的眼，“不如咱们玩点新鲜的——三局定胜负，输者任赢者提一个不伤大雅的要求。”
人群哗然。
这种赌法，明面上是切磋，实则是立威。
若输了，低头认错都是轻的，搞不好还得当众学狗叫。
萧无厌却拍手：“好啊！
我就喜欢不伤大雅的事儿。”
第一局，掷双骰定点数。
慕容城运灵力控骰，两枚骨子在碗中滴溜打转，最终停在“十一”。
众人惊呼，这己是凡骰极限。
萧无厌眯眼一笑，随手一掷。
两枚骰子落地，一枚六点朝上，另一枚却卡在边缘，微微倾斜。
他脚尖轻轻一挑桌腿，地面微震，那骰子顺势翻个身，啪地落成“十二”。
“哎哟，运气真不错。”
他挠头。
第二局，比的是灵力压骰。
双方将灵力注入骰子，看谁能压住对方不让其翻动。
慕容城冷笑，九层炼气修为全开，骰子瞬间泛起青光，稳如磐石。
萧无厌却不急，慢悠悠灌了口酒，袖中指节微动。
敛息剑骨悄然运转，体内气息尽数隐匿，连心跳都沉得像死水。
他指尖轻点骰子，没有灵力波动，却借剑骨感知空气密度与重力偏移，精准捕捉到对方灵力流转的间隙。
骰子微微一颤，翻面。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两局了。”
萧无厌晃着脑袋，“城兄，该亮底牌了吧？”
慕容城脸色微变，随即又笑开：“第三局，赌注升级。”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置于桌面。
赤纹缠绕，形如狐首，中心一道裂痕似曾封印过什么。
玉佩一出，空气骤然凝滞，连灯火都暗了一瞬。
“此物乃北荒古物，传闻内藏妖族秘术，非寻常灵器可比。”
慕容城语气笃定，“你若敢赌，便以它为注；若不敢……也不强求。”
言下之意，你不过是个靠运气混日子的纨绔，见了真宝贝，还不吓得缩手？
萧无厌盯着玉佩看了三秒，忽然伸手就拿。
“拿来瞧瞧。”
指尖触玉，刹那间，剑骨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一声低鸣，极远极细，却带着野兽般的不甘。
他不动声色，反而咧嘴一笑：“啧，还挺烫手。”
第三局开始，双方以无形之力控骰。
慕容城灵力狂涌，碗中气流紊乱，骰子如陀螺般旋转不休。
他嘴角微扬，这一局，他用了秘法扰动空间涟漪，寻常人根本无法预判落点。
萧无厌却闭上了眼。
醉态依旧，脚步虚浮，可体内剑骨己全速运转。
他不靠灵力对抗，而是借剑骨吞息特性，将自身一切波动抹平，感官提升至极致——他“听”到了骰子每一毫秒的惯性偏移，“看”到了空气因灵力扭曲而产生的细微折射。
手腕一抖，骰子飞出。
落地时，一枚六点朝上，另一枚本该是三点，却因角度极巧，边缘轻轻一磕，翻成了西点。
总和“十”，压胜“九”。
“我赢了。”
萧无厌睁开眼，笑得灿烂。
慕容城脸色铁青：“不可能！
我的‘风涡引’绝不会失手！”
“谁知道呢？”
萧无厌耸肩，“可能……我又运气好了？”
他伸手取过赤纹玉佩，掌心刚贴上去，那股震动更剧烈了。
玉佩内部似有活物挣扎，封印松动，嗡鸣不止。
围观者己有察觉。
荷官迟疑道：“这玉……怎么在发烫？”
话音未落，萧无厌猛地一缩手，夸张地甩了甩：“哎哟！
烫死我了！”
玉佩脱手飞出，精准砸向青砖地面。
“啪——”清脆裂响，玉佩中央裂开一道细缝，白光迸射，如雪瀑倾泻。
一道雪白身影从中窜出，轻盈落地，竟是只通体如雪的小狐狸，双耳微抖，瞳孔泛金，尾巴蓬松得像团云。
它张口就是一句：“谁放我出来？
还我千年修行债！”
满堂寂静。
下一秒，惊叫炸开。
“妖物！
是妖！”
“快报城主府！”
“刚才那光，绝对是封印破了！”
萧无厌眼底剑光一闪，敛息剑骨瞬间展开，一层无形气息如幕布般罩下，将小狐狸周身妖气尽数吞没。
它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古老波动，刹那消失无踪，仿佛真的只是只普通野狐。
他脚尖一挑，踢翻赌桌，灵石符纸洒了一地。
混乱中，他一步跨前，将小狐狸挡在身后，低声喝：“别动。”
小狐狸愣了愣，耳朵抖了抖，竟真乖乖趴下。
“诸位慌什么？”
萧无厌摊手，一脸无辜，“不就是块玉炸了，跑出只野狐狸？
你们城里猫狗都能进赌坊，狐狸怎么就不能撞个好运？”
有人迟疑：“可……它刚刚说话了！”
“说话？”
萧无厌瞪眼，“你听清楚了吗？
它‘吱’了一声，你就说是人话？
那我昨儿见只蛤蟆呱呱叫，是不是还得请它当城主？”
众人一怔，竟觉有理。
慕容城却怒极反笑：“萧无厌！
你少装傻！
此玉乃我从北荒遗迹所得，内有镇妖封印，你分明早知其中藏妖，故意设局夺取！”
“哇哦。”
萧无厌抚掌，“城兄想象力真丰富，要不要去写话本？
我还缺个代笔呢。”
他说着，弯腰捡起玉佩碎片塞进怀里，顺手将小狐狸捞起来抱在臂弯。
狐狸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下巴，温顺得不像话。
“今日彩头到手，多谢城兄馈赠。”
他笑嘻嘻拱手，“改日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说罢转身就走，步伐看似踉跄，实则每一步都暗合《断红尘剑阵》中的“迷踪步”，身形在人群中忽左忽右，叫人抓不住轨迹。
几名守卫持刀逼近，却被赌客混乱阻挡，一时难以靠近。
慕容城站在原地，手中折扇“咔”地折断，脸上笑容早己冻结。
他盯着萧无厌背影，眼神阴冷如毒蛇。
角落阴影里，一只黑鸦悄然振翅，飞出赌坊高窗，首扑城主府方向。
赌坊内，喧闹渐歇。
萧无厌倚在一根红漆柱旁，低头看着怀中雪白小狐狸。
它正睁着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就是放我出来的人？”
它问。
“嗯。”
萧无厌点头，“现在你是我的了。”
“凭什么？”
“凭你刚才喊的那句——‘还我千年修行债’。”
他笑得狡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现在不还，难道等我老了再算？”
小狐狸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它尾巴悄悄缠上他手腕，毛茸茸的，暖得像团火。
萧无厌没动，只是袖中手指轻弹，三缕逆脉剑元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如潜龙蛰伏。
他知道，这块玉佩不对劲。
那封印之力，绝非普通手段能破。
而眼前这只小狐狸——它看着懵懂，可刚才那一瞬，他分明感觉到，它体内有一丝极纯粹的狐火，在他剑骨共鸣时，悄然呼应。
“喂。”
小狐狸突然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萧无厌。”
“萧无厌……”它喃喃重复，耳朵抖了抖，“奇怪，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说不定上辈子我救过你。”
他眨眨眼。
“胡说！
我可是星君转世！”
“哦？”
他挑眉，“那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小狐狸一僵，嘴巴张了张，最后泄气地耷拉下耳朵：“……不记得了。”
“那不就结了。”
萧无厌揉了揉它脑袋，“现在你是我家的星君，管饭就行。”
小狐狸哼了一声，却没挣脱。
赌坊灯火依旧通明，人声未歇。
萧无厌靠着柱子，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晃着酒杯，笑得像个什么都没发生的纨绔。
可就在他脚边，那片碎裂的玉佩残片，缝隙深处，一抹幽光正缓缓流动，如同活物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