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明川大学画廊东厅。
叶知夏跟着朋友穿过人群,脚步不紧不慢。
她刚结束上午的诊疗,应约来此放松片刻。
朋友说美术系最近布展,有幅十年未署名的作品突然被挂上主墙,引得师生频频驻足。
“听说连教授们都猜不出作者是谁。”
朋友边走边说,“叫《白月光》,名字倒好听,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叶知夏轻笑一声,指尖抚了抚耳垂上的珍珠耳钉。
展厅中央人流微滞,阳光从高窗斜落,恰好打在一幅油画上。
画面是一位侧身站立的女子,穿素色长裙,发丝被风轻轻扬起。
她的左手搭在石栏边,腕部一道淡色印记清晰可见。
叶知夏的脚步顿住了。
那胎记的位置、形状,与她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点点滑向画中女子脑后——那里系着一条褪色的蓝绿相间发绳,结法特殊,是小时候母亲亲手教她的蝴蝶扣,多绕一圈,再从内侧拉出。
她每天早上绑头发时都用这个结。
胸口忽然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呼吸短了一拍,指尖冰凉。
她下意识将左手背到身后,仿佛怕人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怎么了?”
朋友察觉她的异样。
“没事。”
她声音平稳,“这画……有点眼熟。”
朋友没听清,正要追问,身旁传来翻动素描本的声音。
虞晚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左侧半步远的地方。
她穿着浅灰针织衫,肩挎帆布包,手里拿着一支炭笔,神情专注地看着画作,像是在临摹构图。
几秒后,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叶知夏脸上,笑容温软:“叶医生也来看展?”
“碰巧路过。”
叶知夏收回视线,语调柔和,“你常来这儿?”
“每周都来。”
虞晚晴微微歪头,视线重新落回画布,“这幅《白月光》挂了十年,谁都不知道是谁画的。
可你说奇不奇怪?”
她顿了顿,语气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第一眼竟觉得……像极了某位故人。”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叶知夏的左手手腕,停了几息。
“尤其是这里。”
她说。
空气静了一瞬。
叶知夏没有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也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
她只是轻轻一笑,抬手将耳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如同日常寒暄。
“画美,更需懂的人来赏。”
她说,“若只看形似,反倒辜负了意境。”
虞晚晴的笑容没变,但握着素描本的手指稍稍收紧。
“也是。”
她点头,“是我肤浅了。”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
展厅里人来人往,却仿佛隔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叶知夏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幅画。
聚光灯下的女子眉目安静,眼神望向远方,像是在等一个人,又像是在告别。
她忽然想起什么——十五岁前的那个夏天,暴雨倾盆的夜晚,巷口昏黄路灯下,一个少年把发绳塞进她手里,说:“别丢,回来时还我。”
她一首没还。
后来信断了,家散了,城市变了,她以为那段记忆早就沉进旧时光里,再不会泛起波澜。
可现在,它就挂在墙上,被人画了下来,十年不换,十年不署名。
虞晚晴在一旁轻声说:“有人说,这画是凭空想象的。
可我觉得……更像是某种执念的投射。
你说呢,叶医生?”
叶知夏终于转头看她,眼神清澈,语气依旧温和:“执念也好,记忆也罢,真正重要的不是它从何而来,而是观者是否愿意相信它的存在。”
虞晚晴眨了眨眼,笑意加深:“你真有意思。”
“彼此。”
叶知夏合上随身携带的诊疗笔记,准备离开。
虞晚晴没再拦她,只在她转身之际低声补了一句:“你知道吗?
这幅画刚挂出来那天,沈教授就在下面站了西十分钟。”
叶知夏脚步微顿。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靠近,就那么看着。”
虞晚晴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惊走什么。”
叶知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她只是将笔记本夹在臂弯,继续向前走去。
展厅光线渐暗,窗外云层压低,遮住了原本洒落的阳光。
唯有《白月光》仍被聚光灯笼罩,孤悬于墙,像是一道无法忽视的讯号。
走到出口前,她停下。
左手无意识地抚过腕部胎记,指尖微颤。
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抽出钢笔,写下两个字:CYX?
笔尖顿住,墨迹晕开一点。
随即合上本子,眼神沉静如水。
既然你让我看见,那就别怪我追到底。
---车行在江城主干道上,暮色初起,街灯次第亮起。
叶知夏靠在后座,望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手指轻轻摩挲着笔记本边缘。
副驾驶上的朋友还在聊着展览细节,她偶尔回应一句,大多时候沉默。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诊所系统提示:明日首诊患者为新转介案例,背景资料待查。
她点开附件,加载缓慢。
屏幕反光映出她的眼睛,深而静。
前方红灯亮起,司机减速停下。
她低头再看一眼笔记本封面,皮革纹理被指腹磨得发亮。
绿灯亮起,车辆启动。
她的右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