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喜,像烈酒一样灌满了整个大营。
到处都是劫后余生的欢呼和嗜血的亢奋。
士兵们高举着缴获的乌桓弯刀,用沙哑的喉咙吼叫着,发泄着死里逃生的激动。
公孙瓒站在中军帐的台阶上,俯瞰着这片沸腾的营地。
大破乌桓主力,斩其主帅,焚其粮草。
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太彻底,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他的狂喜之下,却有一股无法驱散的寒意,从脊椎骨深处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
这股寒意的源头,就来自他身后的大帐。
帐内,顾念正坐在一张矮几前。
她面前没有酒肉,只有一盘清水,和几枚刚刚从棋盘上取下的黑白棋子。
她将棋子投入水中,看它们沉底,再用纤长的手指,将它们一枚枚捞起,用布巾擦干。
公孙瓒走了进去,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杀气和酒气。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打开。”
他命令道。
箱盖开启,金灿灿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半个营帐。
黄金、珠宝、华丽的绸缎,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疯狂的赏赐。
“这些,都是你的。”
公孙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美女、仆役,我都可以给你。”
军中上下,如今再无人敢对这个女人有半分不敬。
那些曾经对她拔刀相向的将领,此刻看她的神情,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她不再是阶下囚,而是被所有人默认的、公孙瓒的座上之宾,被尊称为“念姑娘”。
顾念甚至没有看那些珠宝一眼。
她将最后一枚棋子擦干,放回棋盒。
“黄金珠宝,身外之物,于我无用。”
她抬起头,看向公孙瓒,“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一个身份。”
顾念的声音很轻,“一个能光明正大站在将军身边,为你出谋划策的身份。”
公孙瓒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要财物,却要权柄。
这个女人,她的野心,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顾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浮现一抹淡漠的笑意:“将军不必多虑。
大破乌桓,是将军神武,算无遗策。
我,不过是受将军提点,偶有所得罢了。”
公孙瓒需要这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威望,而顾念的“识趣”,极大地满足了他身为强者的虚荣。
他的面色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笑意:“好!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公孙瓒的……军师。”
“军师”二字,他说得有些生涩。
一个女人,成为他白马义从的军师,这在整个大汉,都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但他别无选择。
他需要她。
当晚,庆功的酒宴设在了最开阔的中军帐前。
公孙瓒高坐主位,破天荒地在自己右手边,为顾念设了一个席位。
席间,公孙瓒对顾念推心置腹,从边境的防务,谈到朝中的局势,几乎是将自己的所有底牌都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顾念全程微笑倾听,偶尔点头,言语不多,但每一句都能恰到好处地回应公孙瓒的话。
她应对得体,姿态谦卑,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聆听教诲的晚辈。
可她的内心,没有半分波澜。
她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白马将军,就像一个最冷静的棋手,在审视自己手中最锋利、也最不受控的一枚棋子。
如何用好他,榨干他所有的价值,然后在他对自己产生不该有的念头之前,将他推向下一个棋盘,这才是她真正在思考的事情。
几名之前对她颇有微词的低级军官,此刻却成了她最忠实的拥护者。
“念姑娘神了!
她之前让我带一队人绕到西侧山坳,说那里必有乌桓的散兵,结果一去,果然抓了上百个溃兵,还缴获了不少牛羊!”
“是啊!
姑娘让我守的那个隘口,说是一定要用滚木,别用弓箭,果不其然,乌桓人仗着皮甲厚硬冲锋,被滚木砸得人仰马翻!”
酒宴正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帐帘被一只粗鲁的手掀开,一个与公孙瓒有几分相像,却更显桀骜的年轻将领,带着一身酒气,姗姗来迟。
正是公孙瓒的亲弟弟,公孙越。
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顾念身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兄长!
听说你为了一个女人,斩了张南将军,还封她做了军师?”
公孙越的声音洪亮,带着质问的语气,瞬间让整个宴会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放肆!”
公孙瓒面色一沉,“越弟,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
公孙越梗着脖子,手指几乎要点到顾念的脸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靠着几分姿色爬上高位,蛊惑兄长,残害忠良!
此等妖女,与那祸乱朝纲的妲己褒姒有何区别?!”
他当众发难,言辞恶毒,毫不留情。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顾念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场羞辱。
顾念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满脸通红的公孙越。
“你说我一介女流,蛊惑将军?”
她顿了顿,然后转向那些因为她而立功的军官,“你们来说,这场仗,是如何赢的?”
那几名军官立刻站了出来,将顾念的布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公孙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强行辩驳道:“不过是些小聪明!
战场之上,靠的是真刀真枪的兵法谋略!
你一介女流,困于后宅,如何懂得兵法?”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在座的都是男人,是武将,他们骨子里就看不起女人干政。
顾念终于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刺骨的穿透力。
“懂不懂兵法,不重要。”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懂得如何让将军赢,就够了。”
一句话,像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公孙越的脸上。
是啊,她懂不懂兵法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公孙瓒赢了!
赢得前所未有!
而这份胜利,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带来的。
公孙越被噎得满脸涨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
公孙瓒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来人!
把越将军带下去醒酒!”
公孙瓒虽然呵斥了弟弟,但公孙越的话,也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内心最深处。
这个女人的来历,她的手段,她那洞悉一切的可怕能力……都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他开始真正地忌惮她。
他决定,必须派人去暗中调查她的背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女人彻底搞清楚。
就在此时,帐外一名亲兵匆匆来报,神色凝重:“报——!
将军,冀州袁绍,派大将颜良为使,前来‘祝贺’将军大破乌桓,并……商讨结盟事宜!
人己至营外!”
“袁绍?”
这个名字一出,帐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度绷紧。
谁都知道,公孙瓒与袁绍,名为盟友,实为死敌。
两人对冀州的争夺早己是路人皆知。
袁绍在这个时候派人来,绝不是祝贺那么简单。
公孙瓒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角落里,顾念的笑容,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她看向公孙越被拖走的方向,然后才把视线转回公孙瓒身上,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内容却冰冷得像是毒蛇的信子。
“将军,新的‘礼物’送上门了。”
她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清冽的酒液。
“而且,这份礼物,正好能用来考验一下令弟的‘忠诚’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