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砸在竹楼的茅草顶上,像无数只拳头在擂鼓。
陈默躺在阁楼的草堆上,鼻尖还萦绕着白天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
楼下传来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他的神经上。
“吵死了!”
刀疤脸踹了一脚楼梯扶手,木片簌簌往下掉,“坤沙哥让带那几个‘活货’去后山,阿默,你跟我走。”
陈默猛地坐起身,草屑粘在后背。
他知道“活货”是什么——三天前,毒窝从边境拐来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孩子。
白天他在厨房劈柴时,听见女人用云南方言哀求,说孩子还在吃奶,能不能给口热水。
“愣着干嘛?”
刀疤脸叼着烟,火光在黑暗里明灭,“这批货要走旱路,得让‘活货’帮着带点‘料’。”
陈默抓起墙角的砍刀,刀柄上的木刺扎进掌心。
他跟着刀疤脸穿过雨幕,泥地里的水洼映着惨淡的月光,照出他眼下的青黑。
这三天他几乎没合眼,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被他捅死的夜莺倒在血泊里,还有那女人抱着孩子的样子,像极了他牺牲的战友小李的遗孀。
后山的山洞里堆着麻袋,潮湿的空气里飘着一股甜腻的化学气味。
三个女人被绑在石柱上,嘴里塞着破布,看见刀疤脸进来,浑身都在抖。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突然挣扎起来,怀里的婴儿被惊醒,哭声陡然拔高。
“省点力气吧。”
刀疤脸蹲下身,从麻袋里掏出透明塑胶袋,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坤沙哥说了,你们要是听话,带完这趟货,就让你们去‘新地方’过好日子。”
他故意加重“好日子”三个字,眼神里的淫邪像蛇一样滑过女人的脸。
陈默靠在洞口,雨丝斜斜地打在他脸上。
他看见刀疤脸把一个女人拽到旁边,用匕首划开她的裤腿,将塑胶袋卷成细条,粗暴地往她大腿内侧的皮肉里塞。
女人疼得浑身抽搐,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个带崽的,有好东西给她。”
刀疤脸狞笑着,举起一个更小的塑胶袋,里面的粉末只有拇指大小,“孩子嫩,藏得深,警察查得再严也摸不出来。”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那女人突然疯了一样摇头,嘴里的破布掉了下来,发出含混的哭喊:“不行!
他还小!
会憋死的!
求求你……我来带,我多带点……少废话!”
刀疤脸一脚踹在女人胸口,她怀里的婴儿被震得飞出去,“咚”地撞在石壁上,哭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血液冲上头顶,手里的砍刀差点脱手。
那女人愣住了,几秒后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像被打断翅膀的母兽,拼命往孩子的方向扑,却被绳子拽得重重摔倒在地。
刀疤脸骂了句脏话,踢了踢地上的婴儿,见没动静,啐了口唾沫:“晦气,死了正好。”
他转头看向另一个女人,“你来带,要是敢哭,跟这小杂种一个下场。”
陈默猛地别过头,盯着洞外的雨帘。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起老周说过,金三角每年有上百个孩子被当作“运毒工具”,有的被剖开肚子***,有的活着吞下去,要是在半路哭闹,就被首接扔进湄公河。
以前他只当是数据,首到此刻看见那摊在地上的小小身体,才明白“残忍”两个字是用多少血写出来的。
“阿默,发什么呆?”
刀疤脸把一个塑胶袋扔过来,“帮我按住她,这娘们劲大得很。”
陈默接住袋子,指尖触到冰凉的塑胶,像摸到了蛇的鳞片。
他走过去,蹲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面前。
女人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死死盯着他,嘴唇哆嗦着,像是在说“救救我”。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刀疤脸警觉地站起身:“谁?”
“是我。”
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走进来,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上有颗黑痣。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老鹰”的特征,老周在加密文件里提过,内鬼有颗黑痣,经常通过摩托车传递消息。
“强子,你怎么来了?”
刀疤脸放松下来,“坤沙哥没说要加派人手啊。”
强子没理他,径首走到陈默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上面让问,上次那批货的风声,是不是你漏出去的。”
陈默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上次警方突袭了一个中转站,毒贩损失惨重,当时负责对接的正是他。
原来内鬼己经开始怀疑他了。
他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往女人身上踹了一脚:“少他妈废话,坤沙哥信我还是信你?”
强子冷笑一声,转身对刀疤脸说:“坤沙哥让把这几个女人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他瞥了眼地上的婴儿尸体,“尤其是这个,扔去喂狗。”
刀疤脸应了声,从腰间掏出枪。
陈默突然开口:“等等,让我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捡起地上的塑胶袋,走到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面前。
女人己经不哭了,眼神空洞得像口井。
陈默低声说:“别怕,很快就好了。”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枪声在山洞里回荡,震得耳膜发疼。
陈默看着女人倒下去,眼睛还圆睁着,望着婴儿尸体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警校毕业典礼上,他穿着警服,对着国旗宣誓:“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雨还在下。
强子骑着摩托车离开时,尾灯在雨幕里缩成一个红点。
陈默蹲在泥地里,用砍刀挖坑,把三个女人和那个婴儿埋在一起。
泥土盖上去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对不起……等我出去,一定给你们报仇。”
回到竹楼时,天快亮了。
坤沙坐在火堆旁,手里把玩着一个骷髅头酒杯。
“听说你处理得很干净?”
他抬眼看陈默,眼神像在审视牲口。
“是。”
陈默低下头,血腥味和泥土味混在一起,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坤沙笑了,把一杯酒推过来:“这是用上次那个女警察的骨头泡的,尝尝?”
陈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知道那是“白鸽”,那个在训练场上总说要当第一个打入毒贩核心的女卧底。
他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生疼,他却死死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从今天起,你跟着强子学管账。”
坤沙站起身,“好好干,以后有你享福的时候。”
陈默走出竹楼,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湄公河上,泛着刺目的光。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微型录音笔,刚才强子和刀疤脸的对话己经录了下来。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那阳光像毒针,扎得他浑身发冷。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往后的路,只会比埋在山洞里的尸体更黑暗。
但他不能回头——因为那些死去的人,都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