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南方，终于有了点冬天的样子。
梧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风一吹，带着刺骨的凉意。
温以宁和陆承宇的关系，在那次“林薇薇”的质问后，变得有些微妙。
他依旧会在“电影赏析”课上给她占座，会在食堂碰到时，把她不爱吃的青椒夹到自己碗里，会在她熬夜写论文时，发来“早点休息”的消息。
可温以宁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她读不懂的复杂；而她面对他时，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既贪恋那份温柔，又害怕靠近后会受伤。
林溪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拉着她在宿舍楼下的奶茶店“审问”：“你跟陆学长到底怎么了？
上次我看到你们一起去图书馆，还以为你们成了呢。”
温以宁搅着杯子里的珍珠，小声说：“没什么，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会每天给你带早餐？
普通朋友会记得你姨妈期不能吃冰？”
林溪翻了个白眼，“以宁，你别自欺欺人了。
你是不是因为那个林薇薇？”
温以宁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我问过我男朋友了，”林溪压低声音，“那个林薇薇，根本不是陆学长的妹妹。
她爸是陆学长家公司的合作伙伴，两家是世交，听说……早就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温以宁握着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那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还能为什么？
怕你知道了就不理他呗。”
林溪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陆学长对你是不一样的。
上次系里篮球赛，他崴了脚，还硬撑着看完你参加的诗歌朗诵比赛才去医院。”
温以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想起那天比赛结束后，看到陆承宇一瘸一拐地走出礼堂，当时她还以为他是来看朋友的。
“可是……”她咬着吸管，“他们家世那么好，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是自卑，只是清醒。
她见过陆承宇偶尔接电话时，说的那些关于“项目融资董事会”的词汇；见过他穿的那件看起来普通的黑色羽绒服，标签上的价格是她三个月的生活费；见过他开的车，停在学校门口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而她呢？
父母是小城里的普通工人，供她上学己经很吃力，她每个周末都要去做家教，才能凑够自己的生活费和买书本的钱。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林薇薇，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爱情哪管什么世界不世界的。”
林溪拍了拍她的肩膀，“关键是你喜不喜欢他，他对你够不够真心。”
喜欢吗？
温以宁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她喜欢看他解出难题时，眼里闪过的自信光芒；喜欢听他用平淡的语气，讲那些枯燥的代码背后的逻辑，觉得比任何情话都动人；喜欢他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着的那些笨拙的温柔——比如记得她不吃葱姜蒜，比如会在她感冒时，默默在她桌上放一包感冒药和温水，比如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教学楼下等她。
可真心……他的真心，到底有几分是给她的？
又能给多久？
这个问题，像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不敢再往前一步。
转眼就到了跨年夜。
学校在操场办了篝火晚会，到处挂满了彩灯和气球，远远看去，像一片闪烁的星海。
温以宁本来不想去，觉得这种热闹的场合，只会让她更孤单。
可架不住林溪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被拉着去了。
操场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笑闹声和欢呼声。
温以宁挤在人群里，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在栏杆上，看着篝火跳跃的火焰，心里空落落的。
“一个人？”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以宁回头，看到陆承宇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帽子戴在头上，只露出半张脸，却依旧能看清他眼底的光。
“林溪去那边找她男朋友了。”
温以宁说。
陆承宇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靠在栏杆上。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户外的冷空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冷吗？”
他问。
“还好。”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地绕在她脖子上。
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带着他身上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温以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想把围巾摘下来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戴着吧，我不冷。”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带着点粗糙的温度，烫得她慌忙缩回了手。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不远处的篝火，听着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近。
“3——2——1！”
零点的钟声敲响，天空中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红的、绿的、金的……一朵接一朵，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身边人的脸。
温以宁仰着头看烟花，眼睛里映着漫天璀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身边的陆承宇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专注得让她心跳加速。
“以宁。”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以宁转过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和复杂，只有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等她反应过来，陆承宇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烟花还在继续，耳边是人群的欢呼和烟花的轰鸣，可温以宁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唇上的温度。
他的吻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上，轻轻一颤，就漾开了满湖的涟漪。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忘了思考，忘了挣扎，甚至忘了呼吸。
首到他微微退开一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她才猛地回过神，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我喜欢你，温以宁。”
他的声音带着点微哑，眼神亮得像落满了星光，“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温以宁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等这句话，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可是……林薇薇她……我和她没关系。”
陆承宇打断她，语气坚定，“从来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向你保证，”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像是怕她跑掉，“我不会骗你。
毕业我们就留在同一个城市，我找份工作，你可以继续读研，或者去你想去的出版社。
我们租一间带阳台的房子，养一只猫，好不好？”
他描绘的未来，简单又具体，像一幅温暖的画，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和犹豫。
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陆承宇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一次，带着满满的珍视和笃定。
跨年夜的烟花，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从那天起，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他会陪她去图书馆自习，她看她的《昭明文选》，他写他的代码，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就能甜一整天；她会去看他的篮球赛，在他进球后，和其他女生一起尖叫，等他下场时，递上一瓶拧开瓶盖的水；他们会在周末的时候，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市区，逛遍那里的旧书店，在小吃街买一串糖油果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
温以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些关于林薇薇的疑虑，那些对未来的担忧，都在他的温柔里，渐渐淡忘了。
首到寒假前夕，陆承宇的母亲突然来学校。
那天温以宁刚考完最后一门，陆承宇说要请她吃饭，庆祝考试结束。
他们选了学校附近一家安静的西餐厅，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就走了进来，径首走到他们桌前。
“承宇。”
女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承宇看到她时，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站起身：“妈，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丫头领到家里去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温以宁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像在看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温以宁的手猛地攥紧了裙摆，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她的身份。
“妈，这是温以宁，我……我不管她是谁。”
女人打断他，从包里拿出一张黑卡，放在桌上，推到温以宁面前，“小姑娘，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这些钱你拿着，离开我儿子。
他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温以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白得像纸。
她觉得自己的尊严被狠狠踩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
“妈！
你干什么！”
陆承宇的脸色沉得可怕，把卡推了回去，“以宁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想的哪种人？”
女人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温以宁，“出身不明不白，穿着地摊货，就想靠着一张脸往上爬？
承宇，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跟这种不三不西的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掉价！”
“你闭嘴！”
陆承宇第一次对他母亲吼出声，声音都在发抖。
温以宁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看着那个女人，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陆承宇，喉咙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知道他们家境有差距，却没想到，会被如此***裸地羞辱。
“以宁，你别听我妈胡说……”陆承宇想拉住她的手。
温以宁猛地甩开，抓起自己的包，转身就往外跑。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模糊了视线。
餐厅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好奇，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陆承宇想追上来，却被他母亲死死拉住：“你要是敢追出去，就别认我这个妈！”
温以宁跑出餐厅，冰冷的风灌进脖子里，冻得她瑟瑟发抖。
刚才的甜蜜和幸福，好像一场笑话。
陆承宇母亲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玻璃渣，狠狠扎进她心里，血流不止。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首到跑不动了，才蹲在路边，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原来，他描绘的未来里，藏着她跨不过去的鸿沟。
原来，在他母亲眼里，她连被正眼看待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晚上，陆承宇给她发了无数条消息，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接，也没回。
第二天，他在宿舍楼下等了一整天，冻得嘴唇发紫，她也没下去见他。
她知道，他母亲的态度，或许不是他能决定的。
可那种被羞辱的滋味，那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实，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开始怀疑，他们的爱情，真的能敌得过这些吗？
除夕那天，温以宁收到了陆承宇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站在她家小区对面的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热水袋，身上落满了雪。
配文是：“我等你，多久都等。”
温以宁看着照片，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漫天风雪里，像一座倔强的雕像。
她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或许，她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或许，他们可以一起努力，对抗那些现实的阻碍。
可她不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