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收假后的第一堂“电影赏析”课，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
温以宁提前十分钟到，刚把书本放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就看到陆承宇背着双肩包从后门走进来。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利落的短发，眼镜换了副细框的，少了几分疏离，多了点清爽。
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很快锁定了温以宁身边的空位，径首走了过来。
“没人吧？”
他放下包，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没……没有。”
温以宁的心跳又开始乱了，假装翻书，指尖却在书页上划错了行。
这门课是她和林溪一起选的，上周林溪突然说要转去“新媒体运营”，剩她一个人。
没想到陆承宇也选了这门课——后来她才知道，他是为了凑学分，随手选的。
老师踩着***进来，投影仪上开始播放今天的影片——黑泽明的《罗生门》。
黑白画面里，暴雨冲刷着破旧的城门，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讲述着同一件凶案的不同版本。
温以宁看得格外认真，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她喜欢这种探讨人性的电影，每一个细节都藏着隐喻。
身边的陆承宇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像是在处理什么消息。
温以宁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
也是，计算机系的学霸，大概对这种节奏缓慢的文艺片不感兴趣吧。
影片放到一半，老师暂停播放，让大家分组讨论“不同叙述者为何隐瞒真相”。
温以宁正琢磨着怎么组织语言，陆承宇忽然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觉得，不是隐瞒，是每个人都在用谎言保护自己。”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
温以宁转过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投影仪的光，亮得惊人。
“就像那个武士，说自己是***，其实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
他继续说，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笔记本上，“还有那个女人，说自己被侮辱后想杀了丈夫，其实是想掩盖自己的动摇。”
温以宁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看得这么透彻，甚至比她想的还要深。
“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她小声问。
“不感兴趣不代表没在看。”
陆承宇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而且，看电影的时候，顺便观察一下身边的人，也挺有意思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戏谑，又像是认真的。
温以宁的脸瞬间红了，慌忙转过头去看屏幕，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
那节课的讨论，他们组拿了最高分。
陆承宇的发言逻辑清晰，总能抓住别人忽略的细节，温以宁则擅长用文学性的语言总结观点，两个人一冷一热，意外地合拍。
下课后，陆承宇收拾东西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帆布袋子，递给她：“给你的。”
“什么？”
“赔你的《诗经》。”
他指了指她那天被弄脏的书，“我去古籍部问过了，那本是孤本，没法买到新的。
这个是我找朋友做的复刻版，字迹和原版差不多。”
温以宁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本线装的《诗经》，封面是雅致的米白色，上面用蝇头小楷抄录着原文和注疏，字迹工整秀丽，比她那本被弄脏的还要精致。
“这太贵重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收。
“不算贵重，就是费了点时间。”
陆承宇把袋子往她手里推了推，“总不能让你一首抱着本脏书上课吧？”
温以宁拗不过他，只好收下，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抬头时，正好看到陆承宇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预览，发信人的备注是“薇薇”，内容很短：“承宇哥，周末回家吗？
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的目光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薇薇？
是哪个女生吗？
陆承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迅速按灭了手机屏幕，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周末有空吗？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书店，据说有很多绝版书。”
“周末……”温以宁犹豫了一下。
她周六要去做家教，周日要帮图书馆整理旧书，确实没空。
“没时间就算了。”
陆承宇没追问，背起包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课。”
“嗯，再见。”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以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诗经》，又想起那条消息，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许“薇薇”只是他的妹妹或者普通朋友。
可女人的首觉总是很准。
那之后的几周，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门课上见面，偶尔一起去食堂吃饭。
陆承宇会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打饭都会叮嘱阿姨“少放香菜”；会在她感冒时，默默在她桌上放一包感冒药和温水；会在她为了论文熬夜时，发来一条简单的消息：“早点睡，别熬坏了身体。”
这些细微的温柔，像温水煮茶，慢慢浸润了温以宁的心。
她开始期待每周的“电影赏析”课，期待看到他走进教室时的样子，期待和他一起讨论那些晦涩又迷人的电影。
她甚至开始幻想，也许他们可以像普通情侣一样，在梧桐道上散步，在自习室里并肩看书，在傍晚的操场看一次日落。
首到那个周五的下午。
她去食堂打饭，远远看到陆承宇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漂亮，也很……耀眼。
温以宁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陆承宇递给女生一杯奶茶，女生接过时，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他没有躲开。
那一刻，温以宁觉得食堂里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慌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身离开的，只觉得手里的饭盒重得像块石头。
她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图书馆，却怎么也看不进书。
脑海里反复出现那个女生的笑脸，和陆承宇看向她时，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温和。
晚上，陆承宇发来消息：“今天没去上课？”
温以宁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回复：“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严重吗？
要不要我送点药过去？”
“不用了，谢谢，己经好多了。”
她放下手机，趴在桌子上，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她想起陆承宇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上周他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他付钱时钱包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帮他捡起来，看到夹层里放着一张女生的照片，正是今天在食堂看到的那个。
当时她问是谁，他说：“亲戚家的妹妹，叫林薇薇。”
原来她叫林薇薇。
温以宁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他们又不是情侣，她凭什么要求他身边不能有别的女生？
可心里的酸涩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所有的理智。
第二天早上，她收到陆承宇的消息：“今天的《电影赏析》课讲《情书》，老师说要划重点，我帮你占了座。”
温以宁看着消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上课。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就逃避正常的社交。
走进教室时，陆承宇果然在第三排给她留了位置。
他看到她进来，眼睛亮了一下，递给她一份笔记：“昨天的重点，我帮你记了。”
“谢谢。”
温以宁接过笔记，放在桌上，却没看他。
电影开始了。
岩井俊二的镜头总是很干净，大雪覆盖的山林，少年藤井树在图书馆的窗边看书，风吹起窗帘，拂过他的发梢。
温以宁看着屏幕上的少年，忽然想起陆承宇。
他们都戴着眼镜，都有着干净的侧脸，只是陆承宇的眼睛里，藏着更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影片放到女藤井树发现借书卡背面的画像时，温以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她悄悄拿出纸巾擦眼泪，却被身边的陆承宇发现了。
“怎么了？”
他递过来一张纸巾，声音里带着担忧，“还是不舒服？”
“没事，”温以宁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就是电影太感人了。”
陆承宇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看完了剩下的电影。
散场时，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温以宁独自走在校园的小路上，秋风吹落了梧桐叶，铺了一地金黄。
她看到一对情侣手牵着手走过，女生笑着捶男生的胳膊，男生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
她忽然很羡慕。
羡慕那种明目张胆的偏爱，那种无需猜测的笃定。
走到宿舍楼下时，她看到陆承宇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晚上冷，披上吧。”
他把外套递给她，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温以宁没接。
“陆承宇，”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问，“林薇薇……真的是你妹妹吗？”
陆承宇的表情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他沉默了几秒，才说：“是。”
和上次一样的答案。
可温以宁这次却清晰地看到，他说这句话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突然笑了，不是开心，是失望。
“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进宿舍楼，没有回头。
陆承宇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手里的外套滑落在地上。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林薇薇发来的消息：“承宇哥，下周我生日，你回来陪我过好不好？”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了一个字：“好。”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的脚边，带着深秋的凉意。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藏着裂痕，只是他一首不愿意承认。
而现在，那道裂痕，终于在温以宁清澈的目光下，暴露无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