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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塑现世

发表时间: 2025-07-09
指尖残留着桃木的温润与刻刀的冰凉,土地婆神像最后一笔刻痕落定的余韵仍在林默神经末梢震颤。

作坊内,那淡金色的光晕与土地公厚重的土黄微光交织缠绕,无声流淌,宛如一双历经沧桑却始终紧握的手,将这片狭小空间晕染出不合时宜的温暖与安宁。

寿桃尖顶的七彩虹光,在愈发浓稠的暮色中,像一盏微弱的指路明灯。

但这安宁脆弱如纸。

“悦儿!

快走!”

林默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紧迫。

他再顾不得收拾满地狼藉,眼中只有院角那个小小的身影。

刘悦儿正坐在小马扎上,小手捧着半块粗糙坚硬的黑面馍馍,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懵懂的小松鼠。

林默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攥住她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

布料摩擦的粗糙感让她“呀”地惊叫出声,馍馍脱手滚落在地,沾满灰尘。

“林大哥?”

她仰起沾着馍馍碎屑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惶和不解,像受惊的幼鹿,“天…天黑得好快呀,是要下…下大雨了吗?”

童稚的声音在骤然狂暴起来的山风中断断续续。

林默喉结剧烈地滚动。

他能看到她干裂起皮的小嘴微微张着,天真地等待一个“下雨收衣服”的寻常答案。

他想开口,想告诉她那不是雨,是比最凶猛的洪水还要恐怖的东西!

但喉咙深处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所有关于恐怖、关于枯骨、关于凄厉惨嚎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灼烧着他的声带。

他只能更紧地攥住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将她瘦小的身躯拉离地面,撞开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院门,一头扎入那片翻涌的、充满铁锈与***腥气的无边墨色。

扎纸店破烂的木门被林默用肩膀狠狠撞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

“默伢子?

悦儿!”

刘勇浑厚却带着惊疑的声音响起。

昏暗的油灯下,他和妻子王氏正守着糊了一半的纸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站了起来。

王氏己下意识张开双臂。

林默一言不发,将手中兀自挣扎轻呼的刘悦儿像传递烫手山芋般塞进王氏怀里。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反身扑向那扇被厚厚防风油纸糊死的窗户!

角落里那根手臂粗细的顶门棍被他抄起,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全身的蛮力,如同刺向天穹的投枪,狠狠捅了出去!

“噗啦——!”

坚韧的油纸应声撕裂!

一个狰狞的巨大洞口豁然洞开!

霎时间,窗外积蓄己久的、狂暴到极致的黑暗与腥风,如同决堤的冥河秽水,裹挟着冰冷的沙砾碎石,带着刺耳的尖啸,从这个破口疯狂倒灌而入!

狂风瞬间扑灭了摇曳的油灯,屋内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窗外那更加浓重、翻滚沸腾的墨色天幕,透过破口映入众人惊恐的眼帘。

“唔…!”

林默被这股腥风吹得窒息,眼睛刺痛得几乎睁不开。

他死死扒住冰冷的窗棂,将脸抵近那个破洞,不顾一切地向外望去。

瞳孔因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

天空,彻底失去了其存在的轮廓。

那不再是覆盖大地的穹顶,而是一片粘稠、蠕动、翻滚不休的、纯粹的黑暗之海!

浓得化不开,沉得坠人心!

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一道道惨白、扭曲、毫无规律可言的巨大闪电,如同垂死巨兽痉挛的神经,在厚重的墨色幕布上疯狂地抽搐、撕裂!

每一次惨白光芒的乍现,都短暂地映照出下方枯槁扭曲的树影,宛如地狱伸出的鬼爪。

雷声不再来自云端,而是从脚下的大地深处隆隆碾过,沉闷、压抑,带着山峦崩解的毁灭质感,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不安地颤抖。

这景象!

这熟悉的、令人骨髓冻结的铁锈与血肉焚烧的混合腥气!

记忆的闸门被这末日景象彻底冲垮!

时光骤然倒流,无数的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默的脑海——腥风如刀: 数年前那个同样被墨云吞噬的夜晚,风也是这般,带着生铁锈蚀和牲口栏里浓重粪秽的气息,却又诡异的混合着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那是皮肉毛发在高温下瞬间碳化的气味!

枯骨如林: 养父林老栓最后的面容清晰得可怕!

那张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

他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个刻了一半、线条粗糙的木雕小猴(那是林默五岁时胡乱刻的玩意儿)死死塞进幼小林默的怀里。

然后,他猛地转身,扑向院门的方向……无声的湮灭: 视野里最后定格的画面,并非血肉横飞。

是无声无息、却又比任何惨嚎都更令人绝望的——腐朽。

林老栓奔跑的背影,在接触到门外那片浓郁墨色的瞬间,像是被投入强酸,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时间,衣物连同皮肉骨骼,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迅速失去所有色彩与质感,化为灰白、脆弱、松散的一片片尘埃,无声无息地坍塌、飘散,最终只剩下一小撮再也无法辨认的灰烬,被腥风卷走。

人间炼狱: 无数重叠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与尖叫,汇聚成一股撕裂灵魂的声浪,从镇子西面八方汹涌而来!

这声音里饱含着最原始的恐惧、最无助的绝望,以及生命被瞬间剥夺、连挣扎都来不及的极致痛苦!

这无形的声浪,比窗外的腥风更猛烈地冲击着年幼林默的感官,成为他此后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

“嗬…嗬…” 林默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粗粝的抽气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窗框,汗水与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沙尘,在脸颊上划出泥泞的痕迹。

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恐怖伤疤。

回来了!

那种东西……那种收割生命如同拂去尘埃的“诡异”…… 又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的天象,比数年前那场被称为“蚀骨风”的厉鬼灾降临前,更加狂躁,更加……充满恶意!

仿佛在愤怒地搜寻着什么!

“默…默伢子?”

刘勇粗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响起。

他摸索着挡在抱着悦儿的妻子身前,魁梧的身体绷紧,像一堵准备迎接撞击的墙,“外头…到底咋了?

是…是‘那个’…又来了?”

他不敢说出那个具体的名字,仿佛那名字本身也带着诅咒。

王氏紧紧搂着吓懵了的刘悦儿,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怀里的悦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足以凝结空气的极致恐惧,忘记了哭泣,只是把小脸深深埋在娘亲的衣襟里,小小的身体僵硬冰冷。

作坊内,无人得见的两尊神像。

土地公周身那内敛厚重的土黄微光,在黑暗降临、腥风灌入的刹那,猛地一涨!

如同沉睡的猛虎骤然睁开了眼睛!

光芒虽不刺眼,却瞬间变得凝实、沉重,辐射开来,竟让作坊地面上散落的木屑、碎土,都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向地面。

而他身旁的土地婆,那淡金色的柔和光晕则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圈圈涟漪悄然笼罩了小小的香案,并向着林默刚刚离去的方向,向着几步之遥的扎纸店方向,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蔓延过去一丝丝温暖的气息。

她手中寿桃尖顶那点七彩虹光,顽强地穿透黑暗,像一枚微型的星辰。

黑暗粘稠如凝固的污血,沉甸甸地压在青禾镇的每一寸屋顶、每一张惊恐的脸上。

陈家祠堂那巨大的青铜香炉内,堆积如山的香灰无声地塌陷下去一小块,仿佛地底传来隐秘的震动。

炉中那几根新插上的线香,猩红的香头在暴戾灌入的腥风中猛地一黯,几乎熄灭,却又在下一瞬,顽强地重新亮起一点微红,烟气被扭曲、撕扯,却顽强不屈地向上攀升,试图触碰那高高在上的、代表着唯一庇护的陈氏先祖牌位。

牌位阵列的中心,“显考陈秀讳充府君之神位”几个描金大字在油灯摇曳下反射着幽冷的光,纹丝不动,沉默地俯视着下方缭绕的、变得稀薄紊乱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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