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路,比沈渊想象的更加难走。
那是一条完全由山石踩踏出来的崎岖小径,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头。
路面湿滑,布满了青苔,稍有不慎便会脚下打滑。
沈渊挑着两只空桶,跟在其他几个同样任务的杂役身后。
他能感觉到,云渺剑宗的灵气确实浓郁,即便是这杂役司所在的后山,也比青河城最繁华的地段要强上数倍。
但这些灵气对他而言,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他的身体像一个被堵死的筛子,再多的雨水也无法将它装满。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处位于半山腰的清泉。
泉水从石壁缝隙中汩汩流出,汇聚成一个数丈见方的水潭,水质清澈甘冽,蕴含着淡淡的灵气。
这便是杂役司和外门厨房的主要水源地。
同行的几个老杂役动作麻利地打满了水,互相搭了把手,将沉甸甸的水桶挑上肩,便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他们早己习惯了这份苦差,懂得如何利用腰腹的力量,如何调整呼吸来节省体力。
沈渊学着他们的样子,将两只木桶灌满。
然而,当他试图将那担水挑起来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份工作的恐怖。
水是满的,木桶是沉的,加在一起,足有百斤之重。
这重量对于一个修士,哪怕是最低阶的引气一层修士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但对于灵力全无,且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沈渊来说,却不啻于千钧重负。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扁担扛上自己那瘦削的肩膀。
“轰!”
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从肩膀传遍全身,他的双腿猛地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扁担深深地压进他的肩肉,***辣的疼。
“呵,新来的废物。”
一个路过的老杂役看到他这狼狈的模样,嗤笑一声,脚步却未停下。
沈渊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下盘,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迈出了下山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肩膀的疼痛己经麻木,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钻心的酸楚。
双腿如同灌了铅,不受控制地颤抖。
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机械地重复着抬脚、落脚的动作。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凶险。
因为沉重的担子,身体的重心极难控制。
“啪!”
一个不留神,他左脚踩在了一块湿滑的青苔上,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他拼命想要稳住,但身体的虚弱让他有心无力。
整个人连带着水桶,重重地摔倒在地。
两桶水洒了大半,将他浑身都浇得湿透。
冰冷的泉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更冷的是周遭那些漠然或嘲讽的目光。
没人上来扶他。
在这里,弱小即是原罪。
沈渊趴在地上,泥水混合着汗水,狼狈不堪。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肺部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
放弃的念头,如同一条毒蛇,悄然爬上心头。
就这么躺下吧……太累了……不!
一个决绝的声音在他心底咆哮。
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何复仇,谈何重构灵根,谈何破解大道?
秦无忌此刻,或许正在飞鹰堡中享受着美酒佳人,嘲笑着他这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废物!
沈家的那些长老们,也正因为成功“处理”掉了他这个包袱而弹冠相庆!
他不能倒下!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他早己干涸的身体深处涌出。
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愤怒与不甘。
沈渊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站了起来。
他将洒了半桶的水重新扶正,回到泉边,默默地将水再次加满。
这一次,他没有再逞强。
他将每只桶里的水倒掉了三分之一。
重量减轻了,但对于他来说,依旧沉重。
他重新将担子扛上肩,这一次,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有迷茫和痛苦,只剩下如铁一般的坚定。
摔倒了,就爬起来。
水洒了,就重新装。
路难走,就一步一步地挪。
从清晨到日暮,这条崎岖的山路上,多了一个不知疲倦的瘦削身影。
他摔倒了无数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双手被木桶的提绳磨出了血泡,肩膀更是早己血肉模糊,与粗布衣服粘连在一起。
吴管事给他定的任务是——挑水二十担。
而他,到了傍晚,连滚带爬,也才勉强完成了十担。
当他拖着仿佛己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挑着最后一担水回到杂役司时,迎接他的,是吴管事那张写满了不悦的脸。
“九五二七,你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
吴管事冷冷地说道,“按照规矩,今天你没饭吃。
明天,把今天欠下的补齐。
一共三十担,做不完,明天也没饭吃。”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沈渊默默地将水倒进厨房的大水缸里,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
他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些都是最无用的行为。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个潮湿的角落。
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一只只蚂蚁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
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蜷缩着身体,用那床薄被裹住自己。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那片漏风的屋顶。
很痛,很饿,很累。
但他没有哭。
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这点折磨,与他将要面对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复盘今天挑水的每一个细节。
如何呼吸,如何发力,如何落脚,如何保持平衡……他在用他那曾经推演功法的天才大脑,来分析这件最卑微的苦力活。
他要找到最高效、最省力的方法。
因为明天,还有三十担水在等着他。
他必须完成。
在无尽的疲惫和饥饿中,沈渊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滴水,在崎岖的管道中艰难地流动,前方是无尽的黑暗。
他不知道,这种极致的身体压榨和精神的极度专注,正在他那片死寂的紫府废墟深处,悄然触动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