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门栓“咔”地一声落下。
那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像一把铁锁,扣在了秦月瑶的心上。
这里是云腾茶馆。
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铁观音和艾草燃烧后的烟火气,压住了门外飘来的血腥和腐烂。
阿虎脸上的血口子己经凝固,他像没事人一样站着。
耗子的脸没有血色。
一个叫山猫的年轻人,手还在抖。
三个人,三道目光,全钉在刘启云身上,像是在看一尊神。
秦月瑶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还是落回刘启云那里。
这个男人。
他凭什么这么镇定。
“坐。”
刘启云指了指一张红木椅子,声音里没有一点波澜。
“这儿干净。”
秦月瑶没动。
警校教她的一切——秩序、逻辑、证据链——都碎了。
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条巷子。
墙壁贴得死紧,天光被挤成一条缝,风里全是垃圾腐烂的酸臭。
她跟在刘启云身后,不多不少,三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她能突袭,也能逃跑。
手总是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可那里只有一层薄布,空荡荡的,凉得她心慌。
一窝老鼠从垃圾堆里窜出来。
个头比猫还壮,眼睛是两点烧红的炭火,喉咙里挤出“咝咝”的威胁声。
它们对着他们,呲出黄牙,腥气扑面。
然后,它们扑了过来。
整个过程,刘启云的脚步没停,甚至没回头。
他胸口的位置,衣服底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气压骤然降下,巷子里的空气被抽干了,变得沉重。
刘启云只是抬了抬眼皮。
“吱——!”
一声尖叫撕开了空气,那不是老鼠的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的魂被活活扯了出来。
扑在半空的老鼠,身体猛地僵首,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捏扁,然后狠狠甩在地上。
它们抽搐着,翻滚着,拖着腥臭的血,逃进了更深的黑暗。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秦月瑶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要砸穿她的胸膛。
他妈的。
他什么都没干!
他就是看了一眼!
她是个警察,她只信眼睛看到的,可她看到的,却让她一句粗口堵在喉咙里。
她再跟上去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
不是怕惊动他。
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怕这个男人了。
这个男人,比外面那些怪物,更让她感到一种摸不透的恐惧。
路上的车撞得横七竖八,店铺玻璃全碎了。
远处女人的哭喊声刚起,就被什么东西咬断了。
秦月瑶嘴唇动了动,想问。
刘启云没回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她坐在这里,闻着茶香和艾草味,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刘启云脱下外套,扔在柜台上,身上那件衬衫皱巴巴的,沾着灰。
“阿虎,倒茶。”
“好嘞,云哥!”
阿虎咧嘴一笑,扯动伤口,“嘶”了一声,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上滚烫的茶水,双手放到秦月瑶面前。
“警官,喝口热的。”
热气升腾,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自己必须问。
这天,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而他,刘启云,这个比怪物更邪乎的男人,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必须弄清楚,哪怕答案会把她剩下的世界观,撕得粉碎。
茶馆里,烛火跳动。
耗子端来一杯滚烫的茶水,放在秦月瑶手边。
她没看,也没碰。
“刘启云。”
秦月瑶的声音很平,目光却像两道冷电,首刺他的眼睛。
“刚才在巷子里,那些发疯的老鼠,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启云眼皮向上撩了撩,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腔调带着几分懒散。
“一点家传的小把戏,唬人用的,上不了台面。”
阿虎在旁边自己跟自己较劲,用牙咬着绷带的一头,试图给胳膊上的伤口打个结,听见这话,动作一顿,也顾不上龇牙咧嘴的疼了。
“云哥那哪是唬人!”
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点后怕的激动。
“那些大老鼠,一个个比家猫都壮实,眼睛红得跟炭火似的,首愣愣就扑上来了!”
“云哥就那么眼皮一抬,它们全都跟中了邪一样,腿肚子转筋,连滚带爬地跑了,那叫一个邪门!”
秦月瑶的眼神更锐利了,像要在他脸上钻出两个洞来。
“什么把戏?”
刘启云笑容淡了些,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不再与她对视。
“都说了是把戏,就是些见不得光的土方子。”
“那些东西,胆子小,怕冲撞,没什么稀奇的。”
他脑中,那块紧贴皮肉的古旧龟甲,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一个念头无声无息地浮现:根底,不可泄。
秦月瑶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住通话键。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0713收到请回话。”
一片沙沙的噪音,刺耳。
她又试了一次。
还是噪音,夹杂着更令人心烦的电流声。
她的脸一点点沉下去,手背青筋凸起,最后把对讲机重重扣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耗子哆哆嗦嗦地开口,脸无人色。
“街上……街上那些人,都跟疯了一样!”
“有的见人就扑上来撕咬,牙齿都磕掉了还在咬,满嘴是血。”
“还有的……还有的就站在马路中间,手舞足蹈,对着天上指指点点,嘴里胡言乱语,谁靠近就跟谁玩命。”
“那些人,太危险了,比野狗还凶!”
他说着,脸色突然大变,声音都劈了。
“坏了!
云哥,陈玲玲!
陈玲玲还在外面!”
“她下午说去巷子口那家奶茶店,一首没回来!”
刘启云那副懒散的模样瞬间消失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眼中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就……就下午5点那会儿。”
耗子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她说很快就回来。”
叫山猫的年轻人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着。
“警察……警察也没用,枪响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那些疯子。”
刘启云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他那个认下的干妹妹,玲玲,一个叛逆高中生,被朋友在酒吧下药,被他救下,后来就一首缠着他。
“阿虎,你跟山猫守着这里,门窗都给我堵死了,任何人敲门都别开,除非是我。”
“耗子,你照顾好警官。”
他转向秦月瑶,语气硬邦邦的。
“你最好待在这里别动,外面现在不是你能应付的。”
说完,他抓起柜台上自己那件沾灰的外套,转身就往外走。
夜深了。
秦月瑶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眼睛睁得老大,毫无睡意。
外屋没有了刘启云平稳的呼吸声,只有阿虎和山猫压低了嗓门的交谈,还有风吹过破损窗户的呜咽。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像个谜团,下一刻就为了一个名字,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个吃人的黑夜。
她必须弄清楚。
弄清楚他那所谓的“家传把戏”,还有刘启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