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标本消毒水的气味成了挥之不去的执念。
谢季江盯着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眼尾青黑得像被墨汁晕染的纸,指尖还残留着ICU最后那夜的触感——哥哥的手从他掌心滑落时,温度比监护仪的数值降得更快。
“季江,该吃药了。”
护工敲了敲门,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谢季裴总把维生素片掰成两半,哄骗挑食的他:“吃了这个,星星就会在梦里唱歌。”
深夜的客厅像被抽走声音的深海。
谢季江抱着哥哥的白大褂缩在沙发里,布料上残留的洗衣液清香正在慢慢消散。
他数着钟表的滴答声,数到第一万零八十下时,终于摸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机——那个再也不会亮起的号码,此刻在屏幕上泛着幽蓝的光。
“哥,我求你回来。”
短信发送键被按得发烫,他盯着“己读”两个字发怔,仿佛能看见哥哥坐在某处,指尖划过屏幕时的弧度。
窗外的梧桐叶扑打玻璃,像极了那年台风天,谢季裴用身体挡住漏风的窗缝,后背被玻璃划出血痕却笑着说:“季江的梦不能被风吹碎。”
药瓶滚落在地,白色药片散成一片苍白的星群。
谢季江跪在地上捡拾,忽然想起哥哥教他认星座的那个夏夜——天台的凉席上摆着两碗绿豆汤,谢季裴用手电筒画出猎户座的轮廓,说每颗星星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让爱回到原点……”他把药片混着眼泪咽下,喉咙里泛起苦涩。
手机相册停在最后一张合影,那时他刚拿到奖学金,哥哥坚持要请客,结果两人在小餐馆里分吃一碗牛肉面,谢季裴把牛肉片全挑进他碗里,自己啃着萝卜块笑出眼泪。
凌晨三点,冰箱突然发出嗡鸣。
谢季江踉跄着冲过去,以为是哥哥回来了——曾几何时,这个时间点总是充满希望,因为打工的谢季裴会带着夜宵推门而入,说“季江,饿了吧”。
空荡的冰箱里只有半盒过期的牛奶,他攥着盒子蹲在地上,听着自己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一只困在深海的鲸。
雨在黎明前落下来。
谢季江摸出哥哥的工牌,塑料夹层里还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他十六岁时赌气写的:“谢季裴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字迹被水渍晕开,背面却有哥哥后来添的字:“我的季江要成为最耀眼的人”。
医院的走廊依旧人来人往。
谢季江站在心脏科门口,盯着“请勿进入”的标识发呆。
曾有个小护士偷偷告诉他,哥哥签署器官捐献协议时,指纹在纸上洇开小块墨迹,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苍白的契约上。
“先生,需要帮忙吗?”
导诊台的护士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季江摇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宣传画——蓝天白云下,患者与家属相拥而笑。
他想起哥哥手术前塞给他的纸条:“别怕,哥的心跳会陪你看遍人间风景。”
深夜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谢季江在衣柜最深处摸到个铁盒,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火车票根——从城郊到市区,每张票根背面都写着日期,最早的一张是七年前,标注着“季江第一次叫哥”。
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里,他终于哭出声来,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对着虚空喊:“谢季裴,我错了……”药瓶在掌心硌出红痕。
他想起心理医生说的话:“接受现实,是治愈的第一步。”
可当他望向窗外,却看见月光里浮动着哥哥的身影,白大褂在风中轻轻扬起,就像那年他偷跑出去看演唱会,哥哥冒雨追来,在街角张开双臂说:“跟我回家。”
“想你的夜,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手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老歌,谢季江把脸埋进哥哥的枕头,呼吸间尽是逐渐淡去的气息。
钟表指向凌晨五点,他终于迷迷糊糊睡去,梦里有片璀璨的星空,谢季裴站在星群中央,朝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晨光爬上窗台时,谢季江在枕边发现了颗晶莹的水珠。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玻璃罐,忽然想起哥哥说过的话:“眼泪是星星的碎片,攒够一瓶就能打通到另一个世界的电话。”
药瓶被收进抽屉最深处。
谢季江换上哥哥的白大褂,镜子里的身影与记忆重叠,右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他摸出兜里的许愿灯,火苗在风里摇晃,却始终没有熄灭。
“哥,”他对着窗外的朝阳轻声说,“这次,换我带你看星星。”
远处,鸽群掠过天空,留下一串清越的哨音。
谢季江握紧拳头,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跳动——那是哥哥用生命续写的诗行,是永不褪色的月光标本,是跨越生死也要奔赴的,爱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