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二十三年,隆冬。
戎桑庭氏抬出一口棺木,葬在南山脚。
庭叙裹素,神情并无太多悲伤。
在将棺椁掩埋之后,用剑,一点一点的为之雕刻了墓碑——林霜云之墓。
没有任何前缀,不叙生平,不提后人。
林霜云疯魔多年,庭氏宅院深深,困了她一辈子。
她在后院残喘,对他这个儿子恨之入骨,想必死后也不愿与他沾染上分毫关系。
雪花一点点飘落,触及温凉的掌背,融化,濡湿。
应雨掌着伞,伞面倾斜,挡去大半风雪。
“公子,回去吗?”
庭叙眸色浅淡,拿过一把油伞,声音很轻,仿佛担心惊动到己故之人的长眠,“晚些时候,你先回吧。”
应雨欲言又止,半晌,便撑着另一把伞去了远一些的地方等着。
南山是个好地方,山水怡人,灵气浓郁。
此时下雪,入眼皆是白皑皑的一片,只能从山势起伏中,隐约窥见几分丘壑。
香烛在灵力的护卫之下散着浅淡的光,庭叙仔细擦去墓碑上染上的泥污,“这个位置不错,能瞧见清淮,又有山有水,冬避风夏乘凉。
我花了不少灵石才买下。”
“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嗓音停下,周遭只剩风雪的声音。
地面的霜雪被泪珠砸中,凹陷下去,很快又被飘下的雪花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能瞧见的不顺眼之处整理好,庭叙才首起身子,轻声道,“走了。”
那场雪下了很久,连日积雪,栾巅上都是白茫茫的。
藏书阁。
宋仰青拿着卷宗,灵力顺着经络流转,在丹田打了几个转,最后归于平息。
摆在矮案上的枯枝顿时抽出新芽,冒出花苞,开作繁复雅致的海棠花。
瞧向花枝的一刹,一粒雪花顺着风飘进窗内,落在才盛开的花上。
室内温暖,只一息,那雪便消融的干净。
远山覆雪,孤雁飞掠,寂寥之中平添两分肃杀。
“当真?
戎桑庭氏如此大张旗鼓的寻人?
我听说那庭公子不受宠啊。”
“你傻啊,庭泃生病没了,庭氏便要再送一位公子前来栾巅。
除了那个庭叙,庭骅森就只有一个幺儿。
那庭十三年幼,他的母亲正是受宠的时候,怎么可能送来栾巅。”
“栾巅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怎么还避着呢?”
那弟子摇摇头,只道,“我估计让那庭公子也悬。
我听说两年前便是想让他来,但他死活不愿,受了家法。
还是尊主说不要强求,今日你我才未曾见他。
后来换了庭泃来,本以为该与他无关了,谁知人病没了。”
“哎,你说他这躲到哪儿去了。
庭家居然没找到人。”
“天大地大,总有容人之处嘛。”
那弟子笑嘻嘻道,拎着扫帚推开门扉,抬眸便撞上宋仰青的目光,他笑容一滞,匆忙行礼,“大师兄。”
宋仰青将卷宗收起放在一边。
“今日当值?”
“不是,长老让我们来打扫藏书阁。”
那弟子面有赧色,瞧见案上开得正好的花枝,有些纳闷,大师兄案上怎么还有花?
宋仰青颔首,不再多言,拾起桌上的花枝离开。
“大师兄不是还在闭关吗?
怎么在这儿啊!”
那弟子悄声道。
“提前出关了吧。”
另一弟子开口,他看了看案上堆成小山的卷宗,不由咂舌,“这也太勤勉了些,这么多卷宗得看到何时。”
“反正你我一时看不完。”
那弟子道,“先去打扫吧,一楼归你,二楼我去。”
“哎哎,不行,我是来陪你的,二楼归我!”
两弟子的交谈声渐渐淡去,宋仰青要回颂月殿,掌中躺着花枝,有些惹眼,一路上都有弟子见礼。
颂月殿坐落于栾巅的主峰——问心之上。
他寻了一盏青瓷,灌了水,将花枝放入,最后将青瓷摆在窗边。
风雪声渐大。
宋仰青又取出剑匣,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柄的素剑。
素剑己被修补大半,如今只差剑柄处的裂纹尚未修补。
良剑生灵,若是损毁,便是修补好也再难使用,但总归能做个念想。
当年庭叙落败,释然一笑,便翩然离开九州大会的会场。
而散落在地的断剑,他却一眼都未多瞧。
但宋仰青记得清楚,剑断的那一刹,庭叙眼中掩饰不住的错愕与悲伤。
这柄剑很重要。
那时他早就知道庭叙将要拜入栾巅,无论是否能成为他的灵枢卫,都是同门。
他将剑拾了回来,想着修补好后,待庭叙拜入栾巅时送还与他。
只是才修补了一半,便传来了庭叙不会来的消息。
庭氏对外称庭叙染病,庭骅森实在不忍其拖着病体修习,便派遣了庭泃前来。
彼时魔族猖獗,在平,青,邬等几州大肆作乱,宋仰青奉命带领弟子远行游猎。
回来后又闭关,时间一久,修补素剑的事便被忘了。
一拖便到今日。
宋仰青取出素剑,聚起灵力细细的修补剑柄。
等修好,寻个时间,送还便可。
“公子!
等等我!”
应雨背着行囊,气喘吁吁的追来,抱怨道,“怎么走得这样快。”
庭叙侧首,气定神闲,“是你太慢。”
应雨翻了个白眼,不与他争。
山峦遥遥,霜雪漫野。
小径崎岖蜿蜒,在山谷处销声匿迹。
峰峦高俊,隐没在云层之中。
不知还要走多久。
想到此应雨便开口问了,“公子,悟封前辈隐居之处怎么这么偏僻?”
庭叙轻挑眉头,“既是隐居,自然偏僻的更好。”
“他平素吃什么?
自己种菜吗?”
“他一个人,不觉着无聊吗?”
“他……”庭叙答话,“隐居并非完全避世。”
“修行本就是枯燥之事,何谈无趣。”
“停。”
庭叙按住应雨的肩头,“你我二人如今投奔他去,是寄人篱下,可不能这么多问题。”
应雨一顿,哦了一声。
小院坐落在山林深处,茅草低檐裹上一层厚雪,竹林枝叶稀疏,夹杂着一股肃杀之意。
应雨好奇的西处打量,就见庭叙拨弄开路炬上在冬日依旧常青的藤蔓,露出下面繁复的花纹,思忖片刻,挪动了几块石头。
地面顿时摇动两下,眼前的一道金芒自中心西散开,小院的场景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