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星星灯串，活动室就炸开了奶声奶气的"要得！
""巴适！
"。
阿杰举着胡萝卜当话筒，追着汤圆喊"龟儿子快还钱"，混血腔调把"龟儿子"念成"龟阿子"，逗得陈姐把豆浆喷在围裙上。
苏糖坐在窗台边，用饼干渣在桌面摆麻将阵。
舅妈教的"幺鸡""二筒"歪歪扭扭，最后一块芝麻饼干被她掰成"三饼"形状，突然听见阿杰喊自己"糖糖哈戳戳"，立刻抄起饼干拍过去："你个瓜兮兮的，胡萝卜都拿反了！
"林砚刚把热可可端出来，就看见苏糖叉腰的小模样。
她校服领口翻着毛边，露出里面舅妈手织的红毛衣——针脚有些歪斜，却在领口处特意织了朵小火锅，红油汤底的纹路像极了她昨天画在城堡墙上的火焰。
"园长，该教孩子们认重庆地图了。
"陈姐递来卡通版渝中半岛模型，长江索道的缆车是用回形针做的，"糖糖舅妈说，要让娃娃些晓得解放碑的钟为啥子敲不响。
"苏糖的麻将阵突然散了。
她盯着模型里会发光的洪崖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毛衣上的火锅图案。
上周舅妈带她去解放碑，说"你老汉当年在碑脚底下打望美女，遭你外婆揪耳朵"，可现在那个"老汉"正蹲在面前，用橡皮泥捏着千厮门大桥。
"看好咯，这个是千厮门！
"林砚把红色橡皮泥拉成长条，"桥下面藏着会唱川剧的鱼摆摆，只有乖娃娃才能看见。
"他故意把"乖娃娃"说得拖腔拖调，像极了周川渝昨晚视频时的川普。
苏糖的嘴角微微上扬，立刻又抿紧。
她抓起绿色橡皮泥搓成球："明明是火锅底料化了流成河，鱼摆摆都被辣哭了！
"说话时蹦出颗"二筒"饼干渣，掉进林砚的可可杯里，溅起棕色的小水花。
上午的方言课在阿杰把"解放碑"喊成"街放悲"中结束。
陈姐端来保温桶，羊肉萝卜汤的香气混着花椒味弥漫整个活动室。
苏糖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不锈钢饭盒往林砚面前一推："大笨蛋，你昨天把我的薯饼城堡踩烂了！
"饭盒里躺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萝卜块，每块都被切成星星形状——和今早林砚给她的煎蛋一个模样。
林砚突然想起原主生日时，生母熬了整夜的萝卜汤，最后却被他摔在地上："都说了不要喝这些土货！
"下午三点，舅妈刘凤霞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响起。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火锅店工服，头发用红绳随便扎着，手里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给苏糖的新头绳，还有包没拆封的怪味胡豆。
"龟儿子些，耍得疯哦！
"刘凤霞一进门就叉腰，目光扫过满地的橡皮泥，最后落在苏糖身上，"糖糖妹儿，又把衣服弄脏了嗦？
舅妈昨天才给你洗的红毛衣！
"苏糖立刻把背后的手藏起来——那里沾着绿色的橡皮泥，像块小小的青苔。
但舅妈没骂她，反而蹲下来，用袖口擦她鼻尖的可可渍："乖乖，舅妈给你带了怪味胡豆，放在书包头哈，莫要让那些小崽子抢了。
"林砚注意到刘凤霞的指甲缝里嵌着辣椒皮，右手虎口处有烫伤疤痕，和周川渝的位置一模一样。
想起原主记忆里，这对夫妻在火锅店辛辛苦苦干了十年，却还要帮他这个纨绔收拾烂摊子。
"林先生，我们糖糖没给你添麻烦嘛？
"刘凤霞站起来时膝盖发出轻响，语气突然客气起来，"她舅舅昨天喝麻了，回来吐得一蹋糊涂，不然早来接娃娃了。
"苏糖突然拽住舅妈的衣角："舅妈，园长今天教我们搭千厮门大桥！
"她从口袋里掏出用回形针做的缆车，"还说桥下面有会唱《茉莉花》的鱼摆摆！
"刘凤霞的表情僵了僵。
她盯着林砚腕间的玫瑰纹身，想起三年前在医院看见的场景：这个男人靠在病房门口打电话，对里面虚弱的妹妹视而不见。
此刻却蹲在自己女儿面前，耐心地解释缆车怎么穿过桥洞。
"瓜兮兮的，鱼摆摆啷个会唱普通话嘛。
"刘凤霞嘴上这么说，却从塑料袋里拿出个小本子，封皮上贴着苏糖生母的照片，"你妈妈当年最爱唱《茉莉花》，怀你的时候天天哼，结果你生下来就爱抓别人头发，像个小辣椒。
"苏糖的手指突然收紧，回形针缆车的钩子勾住了舅妈袖口的线头。
林砚看见那个小本子，心脏猛地一跳——正是他昨晚在学园仓库找到的，苏糖生母的孕检记录，里面夹着张褪色的B超单，上面的日期和原主记忆里的***完全吻合。
"舅妈，我要给园长看妈妈的照片！
"苏糖突然抢过本子，翻到夹着B超单的那页，"你看嘛，妈妈肚子里有我，还有...还有这个叔叔的名字！
"空气瞬间凝固。
刘凤霞的脸涨得通红，伸手想抢本子："死女娃子，乱翻啥子！
"但苏糖己经把本子举过头顶，B超单上"父亲姓名：林砚"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林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看着苏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在儿童医院看见的场景：患白血病的小女孩举着父亲的照片，说"等我病好了，爸爸就会来看我"。
而现在，这个小女孩举着的，是证明他血缘的铁证。
"原来你真的是我爸爸！
"苏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透着欢喜，"舅妈说你是瓜娃子，舅舅说你是烂眼儿，但是你会搭千厮门大桥，会画房子先生，还让汤圆把薯饼分给我！
"刘凤霞的手悬在半空，突然无力地垂下。
她盯着林砚，眼里有愤怒，有委屈，更多的是疲惫："你现在晓得为啥子糖糖不认你了噻？
你妹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姐，别让糖糖像我一样，被男人骗。
"活动室的挂钟指向西点，陈姐带着其他孩子去了绘本区。
苏糖紧紧抱着小本子，B超单的边角戳着她的下巴。
林砚蹲下来，和她保持平视："糖糖，爸爸以前是个大笨蛋，但是从现在开始，爸爸想学习当你的千厮门大桥，好不好？
"苏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B超单上："那你要给妈妈道歉！
她在医院哭的时候，你都没来看她！
"她举起本子，上面贴着生母产后的照片，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怀里抱着襁褓中的苏糖。
刘凤霞转过身，用袖口擦眼睛。
她从塑料袋里摸出包火锅底料，塞给林砚："拿去，你妹妹最爱吃的桥头牌。
她走的时候，枕头底下还藏着你送的香奈儿口红，虽然是A货，但她宝贝得很。
"夕阳的余晖照进活动室，给苏糖的红毛衣镀上金边。
她突然把火锅底料塞进林砚手里，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舅妈说，吃火锅要配唯怡豆奶，不然会辣成香肠嘴！
"晚上整理苏糖的小床时，林砚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那本孕检记录。
翻到最后一页，是生母用歪扭的字迹写的："糖糖，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了，但天上的星星都是妈妈的眼睛，会看着你找到爸爸。
他可能有点笨，有点坏，但妈妈相信，他心里住着个好娃娃。
"窗外传来刘凤霞骂周川渝的声音："你个背时的，喝酒喝到胃出血，还想不想送糖糖上幼儿园了？
"接着是周川渝的傻笑："婆娘，我这不是为了多赚点钱，给糖糖买钢琴嘛。
"林砚摸着火锅底料的包装袋，上面印着"麻辣人生，越煮越香"。
他突然想起苏糖下午说的话："火锅里的毛肚要七上八下，就像星星灯要闪七下再灭。
"这个把火锅和星星联系起来的小女孩，正用她独特的方式，教他理解什么是温暖。
深夜值班时，林砚在电脑上打开新文档，标题是《火锅味的星星》。
第一幕：小女孩抱着火锅底料形状的抱枕，趴在窗台上数星星，楼下的火锅店飘来麻辣香气，化作星星的轨迹。
画外音是刘凤霞的川普："龟儿子星星，再不下雨，火锅汤都要烧干咯！
"他不知道，在学园的储物柜里，苏糖正把新头绳系在小熊脖子上。
舅妈给的怪味胡豆被分成五份，分别藏在海洋球池、积木区、钢琴凳下，还有两份偷偷塞进了林砚的西装口袋。
其中一份胡豆旁边，压着张字条，是她用拼音加画画写的："给大笨蛋爸爸，虽然你是烂眼儿，但比舅舅会搭桥。
"晨光微露时，林砚发现西装口袋里的胡豆。
辣油染红了指尖，却甜进心里。
他望向苏糖的小床，看见小女孩把脚伸出被单，像只准备跳水的小青蛙。
床头柜上，火锅底料包装袋被折成小船，里面装着半颗没吃完的怪味胡豆——那是苏糖留给他的，第一份来自女儿的礼物。
这一晚，星光深夜学园的星星灯依然亮着，只是多了丝火锅的麻辣香气。
就像刘凤霞说的，麻辣人生越煮越香，而属于林砚和苏糖的这锅汤，正刚刚开始沸腾，在那些可爱的脏话和温暖的拥抱里，慢慢熬出最动人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