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雪端坐在桌旁一动不动,脸色随着暮色渐渐黯淡。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辰,周慕渊答应下朝后就回来陪她吃寿面。
可陆念雪从朝霞灿灿,等到月光漫漫,连他半片衣角都没见着。
桌上那碗寿面早己凉透,许嬷嬷强挤出一抹笑来,为她捧上热茶:“夫人,子时将至,您还是先把寿面吃了吧,要不然……”是啊,再不吃就要到明天了。
陆念雪点头,揉着酸涩的眼睛,将银筷戳进了糊烂的面条里。
眼泪无声地落进碗中。
这碗面吃了十八年,唯有今日这碗百般不是滋味,面条入口,辛酸随即在喉头蔓延开,面条哽在喉咙里,实在咽不下去。
放下筷子,陆念雪悠悠地说:“嬷嬷,今天的面……不好吃。”
嬷嬷深深叹息:“我明白,只是这面……”“不能剩。”
陆念雪接过她的话茬,面无表情地吞咽着面条。
这是她嫁进周家的第一个生辰。
因为她平时体恤下人、治家有方,府内上下都很重视她的生辰。
在老管家的操持下,下人们提前几日便开始准备,府内张灯结彩,院子的长廊中也挂上了红绸绢花。
那些红绸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极了当初喜帕掀起时,周慕渊那截让她心口砰砰乱跳的玄色衣摆。
周慕渊上朝前对她说:“今日你生辰,我备了大礼给你,在家等我回来。”
可如今生辰都快过去了,他还连个人影都没有,叫人怎能不难过。
孕期本就身体不适,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被忽视,心底的委屈压都压不住。
陆念雪心烦意乱地看着沉沉夜色,不由地开始胡思乱想。
“会不会是回来的路上出什么意外了?”
“您别担心,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呢。”
许嬷嬷嘴上安慰着她,眼神却躲躲闪闪,不忍与她首视。
可惜陆念雪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这些。
戌时的更鼓撞破浓重的夜色时,一封信笺送到了她眼前。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我于西湖边略备薄礼,恭贺吾妻念雪芳诞。”
这是周慕渊的字迹。
陆念雪决定去看一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西湖的冰凉的夜风卷着阵阵脂粉香扑过来,一眼望去湖边满树都是刺眼的凌霄花灯。
因为继妹陆念茹的缘故,陆念雪分外讨厌这种只知道攀附别人的花。
湖上几艘花船慢悠悠地飘着,隐约有婉转的歌声和嬉笑声传来。
细听唱词,陆念雪不禁红了耳根。
转身正要离开,就听见有人脆生生地在身后唤她:“阿姐,怎么才来就要走呢?”
回头一看,正是继妹陆梦茹。
她身披灰鼠毛斗篷站在岸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那笑脸让陆念雪不由地心底发寒。
她定下心神,对陆梦茹说:“这么晚了,你我都不该在这里停留,我派人送你回家。”
她咯咯地笑着:“阿姐不怕的,姐夫也在这儿呢!”
周慕渊?
原来他和陆梦茹在一起!
陆念雪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周慕渊从灯火深处走来,发间一顶玉冠映着粼粼波光,恍如初见时满眼柔情的少年郎。
可不知何时起,他的眼中就只有陆念茹一人了。
不顾陆念雪挺着孕肚站在风口处,他先抬手拢了拢陆梦茹的披风,指腹擦过她冻红的耳垂,声音轻柔地叮嘱:“你身子弱,仔细别着凉了。”
陆念雪下意识攥紧自己半旧的素锦斗篷,喉头忽地涌上一阵酸涩。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对继妹百般体贴,心如刀割,但面上却仍旧得努力保持主母的风度。
她尽量不让声音发颤:“原来你也在这儿,退朝了怎么不回家呢?”
周慕渊皱着眉头,极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说:“家里闷得慌,我出来散散心。”
陆梦茹歪着脑袋,做可爱状:“阿姐可不许怪姐夫,姐夫说你这人无趣得很,整日对着你这张脸,心情都变糟糕了呢!”
她捂着嘴偷笑:“阿姐可要改改你这沉闷的性子了,不然迟早会被姐夫厌弃的!”
她看似天真无邪地说着关心的话,却字字首插陆念雪肺腑。
随行的下人们听到了,也觉得不妥,纷纷低垂着脑袋私下挤眉弄眼。
周慕渊却毫不理会,只是一脸赞赏地看着陆梦茹,仿佛十分欣赏她的率真与可爱。
陆梦茹指着满树的凌霄花灯,亲热地挽住陆念雪的胳膊:“阿姐,这是我和姐夫一起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喜欢吗?”
陆念雪看看这些花灯,只觉得这灯红得让人生厌。
她素来只爱绿梅,周慕渊是知道的。
陆念雪语气淡淡地说:“多谢妹妹,让你费心了。”
陆梦茹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一听她说完,立马就换上上了委屈的表情。
“阿姐这是不喜欢吗?
这些花灯我和姐夫准备了很久呢!
你却看都不看一眼,真是让我难过……”陆梦茹的眼泪向来是说来就来。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惹得周慕渊十分心疼。
他横眉看向陆念雪,眼底尽是凉薄: “陆念雪,你也太冷漠了,看不到茹儿为了等你,手都冻得通红吗?”
说完他就将陆梦茹的双手捧在掌中,轻轻地呵着气。
“你这般不知好歹,难怪岳父大人也不喜欢你!”
此言一出,陆念雪心上如遭重拳击打。
她难过地看着周慕渊那张冷峻的脸,肺腑如刀割般疼痛,只得自嘲似的说:“原来只有熟悉你的人,才知道往哪儿插刀子让你最疼。”
周慕渊闻言大怒:“你怎么整天跟个怨妇似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同样是女儿,你看看梦茹多惹人疼爱,你再看看你,像个闷葫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陆念雪倔强地挺首背脊:“周慕渊,你可曾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
你说最爱我的温柔恬静,你说我……”“你住嘴!我是说过这些话又怎么样?只能怪我当初错看了你,误以为你是那文静良善的女子!”周慕渊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根本不听她在说些什么。
陆梦茹娇滴滴地瑟缩在周慕渊身旁,如小鹿般惹人怜爱,眼神却透出一抹狡黠。
眼泪在眼眶打转,陆念雪强忍不在继妹面前哭出来:“周慕渊,我又何曾不是看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