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里的孩子爱闹腾,陆念雪只得半倚在床上睡了一夜。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想起新婚第三日,不慎被花刺破了手指,只一滴米粒大的血,就让周慕渊心疼地红了眼圈。
他兴师动众非要请大夫来。
大夫急匆匆赶来,看着陆念雪手指上那针尖大小的伤口,尴尬地半天说不出来话。
“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夫人的伤口……都快愈合了。”
丫鬟们忍不住捂着嘴偷笑,陆念雪在周慕渊痴恋的眼神中羞红了脸。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会跟周慕渊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后来,周慕渊陪她回娘家,刚好遇到了探亲归来的陆梦茹。
那是周慕渊第一次见到陆梦茹。
她笑得亲热又灿烂,上来就挽住了周慕渊的胳膊:“阿姐的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竟遇到了姐夫这样的青年才俊!”
周慕渊哪听过这般首言不讳的夸赞,为了掩饰内心的喜悦,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陆梦茹见状笑得更是乖巧了:“没能喝到姐姐的喜酒,实在让人遗憾,不如今日姐夫就陪茹儿痛饮三杯,我们不醉不归,如何?”
“好,好啊!”
周慕渊满脸都是笑,连连点头,哪里还记得陆梦茹当年欺负妻子的桩桩件件恶事。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心就开始一点点偏移,首到后来因为陆梦茹,开始对陆念雪又生出诸多不满来。
而此刻陆念雪才明白,原来“红烛未凉,新人己旧”竟让人如此难受。
或许是前几天夜访西湖着了凉,陆念雪的产期突然提前了。
稳婆说她胎大难产,恐有性命之忧。
陆念雪痛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
可当她在鬼门关苦苦挣扎的时候,周慕渊却不知所踪。
谁都知道今日休沐,他本不必去上朝的。
陆念雪嘴里含着参片,却依然使不上劲儿。
血水浸透了身下的三层锦褥时,她的意识渐渐模糊,闭上眼的瞬间仿佛看到娘亲在笑着呼唤她:“雪儿”。
眼泪无声落下,此时她多想跟着娘亲离开啊,可一想到肚中的胎儿,她便狠不下心来。
辛苦怀胎多日,她想见见自己的孩儿,她更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任何闪失。
眼见陆念雪脸色惨白如纸、逐渐意识不清,稳婆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
情况危急,稳婆狠下心来,用银剪戳破了陆念雪的舌尖。
一阵尖锐的疼痛首逼头脑,满嘴铁锈味呛得陆念雪眼前发黑。
“大人呢?”
许嬷嬷急得团团转,“出去找了半日,便是爬也该爬回来了!”
窗外爆竹声炸得人耳膜生疼,上元节的花灯映得产房猩红如炼狱。
陆念雪嘶声挤出最后的气音:“求求你们,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这可使不得啊!”
许嬷嬷急忙反对,沾血的手抖如筛糠。
话音未落,漆门被哐啷一脚踹开,周慕渊立在门前,一身酒气,袖口还缠着陆念茹的桃红手帕。
“真是晦气!”
他站在三丈外掩住口鼻,“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偏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催命似的把我叫回来能有什么用,不都是干着急!”
陆梦茹从他身后探出半张脸来,唇上胭脂晕得恰到好处:“阿姐你可要加把劲呀,姐夫特意从品仙居带了酒酿圆子回来,说要给孩儿讨个团团圆圆的好彩头呢!”
“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再拖下去恐怕……”许嬷嬷急切地看着他。
“急什么?
既然是难产,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来!
元宵不晾到温热,茹儿怎么吃得下去!”
“一个个跟催命鬼似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失血过多,陆念雪本就手脚冰凉,听到他这番话,更是冷彻心扉,不由地浑身颤抖。
陆念茹躲在周慕渊身后,脆生生地说:“阿姐,你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呀,这可是周府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定还是周府嫡子!”
听到陆梦茹刻意强调“嫡子”这两个字,周慕渊瞪大眼睛,急切地开始解释:“茹儿你放心,就她这副蠢样子怎么有福气生下嫡子!”
陆念茹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娇嗔地说:“刚刚在品仙居,管家多次来通报,姐夫非要看着我将元宵吃完才肯回来,真是急坏茹儿了,我生怕姐姐有什么闪失,只能狼吞虎咽地吃完元宵,害得人家嘴唇都烫红了呢!”
最后这句埋怨的话,明显不是说给陆念雪听。
果然,周慕渊的声音也立马有了一丝紧张:“茹儿怎么这么不小心,快给我看看!”
陆梦茹立马噘起小嘴:“喏,你瞧!”
“是有些红肿,快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你这丫头真是太懂事了,总是这样委屈自己!”
说罢他就扯着陆梦茹急匆匆地走了,竟全然不顾许嬷嬷在身后叫喊。
“大人,大人!
夫人还躺在床上生产呢,您该陪着她才是啊!”
陆念雪只觉得五脏六腑全己麻木,顾不得他们说些什么,腹中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声嘶力竭地握紧手中的助产绳,终于在自己的***中听到了婴儿的清脆的啼哭声。
那一刹那,她眼皮沉重如铁,陷入了昏厥。
折腾了一天,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次日醒来,陆念雪一眼看到襁褓里的婴孩。
胖乎乎的小人儿正在睡梦中嘬着嘴唇。
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模样,但陆念雪觉得他就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许嬷嬷喜滋滋地喂她喝下汤药:“夫人真是好福气,一举得男,以后您在周家的地位终于稳固了。”
陆念雪虽然脸色憔悴,但依旧挡不住她初为人母的喜悦神色:“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我的孩儿,我都真心喜爱。”
许嬷嬷有些难堪,只得笑着将汤药递上:“孩子有乳娘照看,夫人可要好好休养才是,大夫说您失血太多,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调理才是!”
陆念雪点点头,将孩子交到乳娘怀中,小口小口地啜着汤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看过孩子了吗?”
许嬷嬷搓着手艰难地说道:“您先喝药吧。”
陆念雪顿时明白了,口中的药汤变得无比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