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沉甸甸的压下来，一颗一颗的雨豆子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圆点，最后连成一片。
郊外的垃圾堆，一个孩子半个身子都扎进垃圾箱里，双手不停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垃圾堆是避而远之的，但是对于像流浪的人群来说，这里是不可多得的‘宝藏点’。
小苗，这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在其他同龄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在别的小孩还需要照顾的时候，她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她生活中的物品主要来源，就是这灰白色的箱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但却是她的宝贝，也是她每天探险的地方。
每天会有刚送来的‘新鲜’垃圾，有时候能捡到有洞的菜叶、过期的面包、化掉的糖果。
当然不止这些，还记得有一次捡到了一盒松软的，上面铺满奶油，只被挖掉一小块的蛋糕！吃起来超级甜！
只可惜只有那一次。
哥哥说，那就是生日蛋糕，那是她第一次吃生日蛋糕。
那天之后，她就把自己的生日定在了捡到蛋糕那天。
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哥哥也不知道。
垃圾堆的味道很杂，有坏掉的鸡蛋，有干硬的臭袜子，有坏掉的肉……
这个地方，集结了全世界的味道，熏得苍蝇蚊子嗡嗡叫，但小苗和哥哥从不会嫌弃。
雨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的雨豆子砸在枯瘦的手臂上，弯下腰后，背脊骨像一根枯瘦的藤条。
但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仍旧直直盯着前面，不管不顾地找着里面的东西。
十根手指有时候是摸到塑料包装，有时候是摸到铁签，有时候摸到钉子，有时候摸到黏腻的口痰……
小苗并不会怕脏，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脏是什么。
饿——真的好饿——
哥哥已经两天没回来了，以往都是哥哥带着食物回来，有时候也带着她一起来找。
哥哥的眼睛锐利，很快就能找到，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就没办法找的那么快。
因为...她那双近乎失明的眼睛只能勉强分辨白天黑夜，她的眼前总是蒙了一层厚厚的浓雾。
或许那就是她父母抛弃她的原因吧？哥哥是这样对她说的。
哥哥说，捡到她的时候，她和猫一样瘦小，好在费心费力养活了。
人们都说猫有九条命，哥哥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所以给她取名为小苗。
小苗，小苗，借此名希望她可以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不畏风吹雨打，坚强活着。
从那以后，一个跛腿的黑户少年和一个眼盲的小孩儿相依为命，抱团取暖，他们在苦难里生根发芽。
但苦难里的风雨实在太大了，小小树苗还未长成大树之前，就会被先折了腰。
…………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小苗下意识直起身子，侧耳倾听。
不是哥哥。
是一个打着伞的陌生人，但这里除了每天早晨来倒垃圾的清洁工阿姨，还会有什么人来呢？
唔，是专属于高跟鞋的声音耶！
高跟鞋打在地上，那独特而清脆的声音，哥哥说，穿高跟鞋的都是漂亮女生，如果遇到要礼貌的喊姐姐。
不过，这个地方怎么会出现穿高跟鞋的漂亮姐姐？
这简直就比垃圾堆里捡到热乎乎的鸡蛋还要令她震惊！
“姐，姐姐好？”
小苗转过身，第一次对人喊出这个称呼，喊出来的声音令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陌生人听到这个称呼，脚步一顿，下一秒加快速度朝她走来，高跟鞋的声音像是叮叮当当的珠子碰在一起，好听。
头顶的雨被遮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更大声的雨滴，它们在伞上蹦蹦跳跳的声音。
“你就是小苗吗？”姐姐的声音很温柔，刹那间仿佛乌云散开，阳光洒下。
陌生的姐姐带来一团暖烘烘的香气，像是花瓣厚厚的栀子花，又像是长满刺、但很香的玫瑰。
这么香？
这个姐姐难道就是哥哥讲的故事书里花仙子吗？是专程来帮助她和哥哥的吗？
那是不是会魔法？会不会把哥哥的腿治好？会把她的眼睛治好吗？
小苗乖乖点头。
女人看着呆呆的小女孩，疑惑地皱了下眉，颇为嫌恶地扫了周围一圈，感觉自己再待一秒就要吐了，于是直接拉起小孩儿的胳膊往外走。
小苗纵使有些害怕，但是没有反抗，因为这位姐姐真的好香，手也好软，也并没有捏痛她。
“姐姐，你是谁啊？是仙女吗？”小苗仰起脸，即使看不清什么，但是她还是把眼睛望向对方。
哥哥说，谈话时要注视着对方以示尊重。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小孩儿，凹陷的脸颊，发黄的头发，皮包骨头的胳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有那双独特的灰色眼睛。
她自己也有一个妹妹，所以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家的那个宝贝。
同样是小女孩儿，一个被精心呵护，宠成宝贝的漂亮小公主，一个是……一根野草。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女人眼泪溢出眼眶：“我不是仙女，小苗，以后我做你的姐姐好不好？我替你哥哥照顾你好不好？”
“我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穿漂亮的裙子，住温暖的大房子，让你去上学……”
“对不起，我有哥哥了，姐姐，你是见到我的哥哥了吗？”小苗坚定摇头。
“我哥哥他的一条腿不太好，他——”说着她声音一顿，因为她好像根本描述不出自己的哥哥长什么样。
小苗神色暗淡下来，像是自责的小猫，委屈巴巴：“姐姐，你快回家吧，雨很大，会把你的鞋子淋湿，我就在这里等我哥哥回来，哪也不去。”
女人随着她的声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原本白色的高跟鞋上沾满了泥点子，但也同时看到了小孩儿那双一只一个样的鞋子。
这孩子简直惨到让她心尖都在颤抖，明明生活这样困苦，可却这样听话懂事，这简直让她心口酸胀到发疼。
“姐姐是哭了吗？是小苗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吗？”
听到女人哽咽的声音，小苗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让这个姐姐哭泣。
“不，没有……”
女人努力吸吸鼻子，“小苗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到时候我再送你回来好不好？”
小苗有些迟疑，想着自己找了这么久的垃圾堆，什么也没找到，如果跟着这位姐姐去找吃的，到时候带回来，哥哥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可是，哥哥也说过不能跟着陌生人走，但是这位温柔、香香的姐姐不像是坏人……
而且，她真的好饿啊，肚子里好像有人在洗衣服一样。
“姐姐，我可以带一点回来给哥哥吃吗？我哥哥应该也没吃饭呢……”小苗小心翼翼地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