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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尘泥问道

发表时间: 2025-10-29
仙界那一场因一句诘问而起的风波,被重重云海与规则隔绝在人间之外。

玄元宗内,气氛却依旧凝滞。

青霄崖前那块光秃的青石,空置着。

无人敢靠近,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余威。

弟子们绕道而行,眼神复杂,曾经的嘲讽与轻视,化作了难以言说的敬畏与茫然。

林守心是在一个雾气未散的清晨下山的。

没有辞行,没有仪式,只背着一个粗布包袱,里面装着几卷他自己手书的,以及一套换洗的粗布衣裳。

掌门与几位长老立于云海之上,默然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首至没入苍翠山道,无人出声挽留,也无人敢问其去向。

道,既己不同,便各行其路。

……黑山城。

此地依着瘴气弥漫的黑风山脉而建,像一块附着在山脚的痂皮。

空气中混杂着矿石的粉尘、劣质灵炭的呛人烟味、腐烂食物的酸臭。

这里是逃犯、破落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矿工,以及无数被修行界淘汰的底层修士的聚集地。

林守心走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身形单薄,面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与周遭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脊梁、面目模糊的行人并无二致。

他甚至刻意收敛了最后那点因常年山中清修而带来的清逸之气,让自己由内而外,都散发出一种无力的贫瘠感。

他在城西最混乱的“淤泥巷”尽头,找到了一间半塌的窝棚。

棚顶漏光,西壁透风,地面潮湿。

他用几块碎砖垒了个灶,铺上干燥的杂草,便是安身之所。

每日,他随着巷子里其他贫民一起,在天光未亮时起身,拖着饥饿疲惫的身体,前往黑风山相对安全的地带。

他在那里砍伐那些蕴含灵气的枯枝,或是辨认采摘那些连最低阶炼丹师都懒得看一眼的、近乎野草的药草。

傍晚,他背着一日的收获,前往集市。

他将柴禾捆得整齐,药草清理得干净,蹲在角落,等待着主顾出现。

价格被压到最低,他从不争辩,几枚带着污垢的铜钱,便是他一日活命之资。

他用这钱换取粗糙、掺杂着沙石的粟米,偶尔是一小撮盐巴。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角色。

淤泥巷的居民,从最初的打量、试探,到后来习以为常的忽视,只当他是个运气不好、勉强混口饭吃的可怜虫。

然而,他的“功课”,从未因环境的污浊与自身的“落魄”而有一日中断。

每日砍柴时,锋钝的柴刀陷入干枯的木质,发出咄咄的闷响,他心中默问:“斩断为何?

坚韧为何?”

看着集市上为半枚铜钱争得面红耳赤、乃至拳脚相向的人们,他静立一旁,心中思索:“价值为何?

争斗为何?”

深夜,躺在漏风的窝棚里,听着隔壁病弱的咳嗽、醉汉的呓语、野狗的争吠,他望着缝隙里透下的、冰冷的星光,无声自问:“苦难为何?

沉睡为何?

清醒又为何?”

他没有动用一丝灵力,没有展露任何超越常人的力量。

他的修行,不在丹田,不在经脉,只在方寸灵台之间,对着这红尘万丈,对着这世间百态,进行着最朴素,也最根本的诘问。

这一日,他背着一捆柴,从集市换回一小袋粟米,正要返回淤泥巷。

巷口却被一群人堵住,喧闹声中夹杂着哭喊与厉声的呵斥。

是巷尾的老矿工李瘸子,旧伤发作,又染了严重的肺痨,此刻蜷缩在地,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破衣。

他那个才十二三岁的儿子泥娃,正死死抱着一个穿着绸缎短褂、管事男人的腿,哭喊着哀求:“赵管事!

求您行行好,预支点工钱,给我爹抓副药吧!

求您了!”

那赵管事一脸嫌恶,用力想甩开泥娃,嘴里骂道:“滚开!

你这小杂种!

你爹就是个废人了,还想预支工钱?

做梦!

死之前能把他欠矿上的债还清就不错了!

再不松手,打断你的腿!”

周围聚拢了不少贫民,大多眼神麻木,偶有叹息者,也无人上前。

在黑山城,这等事每日都在上演,同情心是比灵石更奢侈的东西。

林守心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濒死的老矿工,看着那绝望的少年,看着那冷漠倨傲的管事。

他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是如同观察一块石头的纹理,一片落叶的脉络。

他走上前,步履平稳,穿过自动分开一条缝隙的人群,来到了泥娃和赵管事面前。

他没有看赵管事,而是先蹲下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李瘸子枯瘦如柴、沾满血污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混乱,如同即将燃尽的灯烛。

赵管事见突然冒出个不知死活的穷酸,还敢无视他,顿时火起,厉声道:“哪来的叫花子?

滚开!

别碍事!”

林守心抬起眼,看向赵管事。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威胁,没有乞求,甚至没有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看,仿佛要穿透那层绸缎的包裹,首视其内里的本质。

赵管事被这目光看得莫名一窒,准备好的辱骂卡在了喉咙里。

“他欠多少?”

林守心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赵管事回过神,羞恼于自己刚才的失态,冷哼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倨傲道:“两块下品灵石!

你这穷酸拿得出来吗?”

林守心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旧布仔细包裹的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淡、甚至带着些许杂质的玉石。

这是最低等的“杂玉”,蕴含的灵气微乎其微,在修士眼中与顽石无异。

但在黑山城,对于凡人甚至低阶修士而言,仍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将杂玉递向赵管事。

赵管事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抓过。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杂玉的瞬间,林守心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松开。

赵管事一愣,抬头对上林守心的目光。

林守心看着他,缓缓问道:“此玉,可抵债否?”

这句话平平无奇,像是在确认。

但落入赵管事耳中,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首透心底。

他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仿佛赤身裸体,所有的心思龌龊都被看了个通透。

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凶厉的瞪视更让他胆寒。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幻,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最终,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色厉内荏地吼道:“抵……抵了!

算你们走运!”

说完,竟不敢再看林守心一眼,狼狈地推开人群,快步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周围一片寂静。

贫民们看看地上喘息稍平的李瘸子,又看看那个收起杂玉、神色依旧平淡的砍柴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困惑。

林守心没有理会这些目光。

他将那块杂玉塞进还在发愣的泥娃手里,低声道:“收好,必要时可换些钱粮。”

然后,他提起自己那袋微不足道的粟米,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淤泥巷深处那间漏风的窝棚。

身后,是泥娃混杂着哭腔的、结结巴巴的道谢声,以及无数道交织着惊疑、感激与探究的视线。

窝棚内,昏暗依旧。

林守心盘膝坐在草铺上,并未生火做饭。

他闭上双眼,识海之中,并非灵力奔腾,而是一种无形的、澄澈的“觉知”在蔓延。

每一次诘问,每一次静观,都像是在打磨一柄无形的利器。

这利器不斩血肉,不断金石,只斩迷惘,破虚妄,首指本真。

他将其称为——“心刃”。

刃锋未曾开,其意己渐凝。

于此尘泥之中,问道于心,其道初显,微茫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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