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历二十年,秋。
封山的天色刚刚暗下来,一个身着青碧色齐腰西破三裥裙的少女便在漫山遍野的梨花丛中翩然跃起又悄然落下,如此反复,迎着皎洁的月色,活似一只小巧的灵蝶。
少女的轻功步法很有章程,一步一势都有迹可循,正是闻名天下的景家流光散影步。
景家现任家主景颂正是景家此代流光散影步走的最好的一个,但若是景颂本人在这里,怕是也要对少女的轻功造诣叹为观止,惊叹之于还会逼问她是从何处偷师学来的。
少女眉眼顾盼生姿,梳着现下最盛行的采薇髻,发间用蝶贝做的梨花小钗装饰,腰间缠着一圈珍珠和绿松石做的璎珞,末尾还系上了小银铃,衣袂飞舞时铃音清脆悦耳,在空旷的山谷间被无限拉长,泛泛回响。
她叫祁俞俞,是封山金缕阁的阁主,不过不是明面上,天下皆知的那个阁主。
祁俞俞在金缕阁被万千千硬拉着看了一下午的账本,头都大了,吃完晚饭赶紧借故溜了。
此刻祁俞俞脑子里想的是怎样才能在不惊动那两位的情况下,偷偷挖一坛自己馋了小半个月的“三日醉”解解馋。
脑子里在构思计划的同时,脚下步履生风,没有丝毫停顿。
封山金缕阁是三年前在封山半山腰由祁俞俞一手建起来的,是一个专门做生意的组织,消息、货物、人命什么生意都可以做,全凭阁主心情喜好。
而且上金缕阁,没有足够丰盛的“报酬”是绝对打动不了视财如命的“金缕阁阁主”万千千的。
万千千,也就是天下皆知的那个金缕阁阁主,人如其名,人脉广,门路多,是个经商高手,他是祁俞俞早年下山在赌场打手手下救下的一个小瘦子,可惜现在己经是个身高和体重一样的大胖子了。
一盏茶的时间,祁俞俞己经来到了封山后山埋酒的地方,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圈西周,再三确认没人以后,才从一棵做过特殊标记的梨树上拿下多年作案伙伴——铁锹,着手开挖。
山风徐徐穿林而过,月光皎皎如绸缎披散在少女身上,如此美人美景,可惜,美人此刻正拿着一把铁锹使得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一小坛三日醉就被挖出来,祁俞俞轻手轻脚地把三日醉平平稳稳的放在一块平坦的地上,然后开始处理作案现场,还不忘了放回铁锹。
收拾好一切,这才抱着三日醉乐呵乐呵心满意足地走了。
祁俞俞走后,一白一蓝两个人影从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梨树上轻巧跃下。
旁观了这一切的蓝衣男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道她每次哪儿来的工具,感情就藏在这树上,我的三日醉被这小妮子偷的没剩几坛了!”
白衣男子双手合十,一串檀木佛珠挂在大拇指上,一双手被衬得骨节分明,“那是你惯着她,她挖她的,你埋你的,也不见你换个地方埋。”
“也不知道谁更惯着她,”蓝衣男子白了他一眼,“没有你的允准,金缕阁能在封山建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蓝衣男子找到祁俞俞的时候,一小坛三日醉己经被喝的见了底。
“景叔,你为什么愿意陪着守一大师在这鸟不拉屎的封山上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啊”,察觉到有人靠近,祁俞俞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并不做任何防备,甚至姿势都懒得换一下,她对着空气认真的问道。
等了半晌也不见那位“景叔”回应,祁俞俞换了个姿势继续斜倚在梨花树上,砸吧砸吧小嘴,继续道,“虽然封山是很好啦,有我爱的三日醉和漫山遍野的梨花,但是这里山顶之上都没有一个活人,好没意。。。
哎哟!”
祁俞俞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暴栗,方才出现的蓝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坐在她身侧的另一枝分叉上,“小兔崽子,什么叫没有活人,你是不是又想抄经了,看你平日这样清闲,隔三差五偷我一坛三日醉”。
说着景冉还低头闻了闻祁俞俞周身的梨花酒香,顺带瞥了一眼小脸通红、意识不清的熊孩子,冷着脸说“也不多,这次就抄三百遍吧,抄完正好赶得上中秋祭用。”
听到三百遍的字眼,祁俞俞瞬间酒醒了,一个灵巧翻身下了梨树,拱着手做了个礼,憨笑道,“师父晚膳前曾嘱咐我子时给他换檀香,哎呀,喝酒误事喝酒误事,我给忘了,我得赶紧去了,回见啊景叔,回见!”
祁俞俞边说边往后退。
景冉看着一溜烟跑没影儿的祁俞俞,无奈的笑了笑,就着刚才祁俞俞躺的那个位置坐下来,抬头,无声的笑笑,“还挺会找地方。”
月光撒了树上人一身,有风拂过,梨花也没敢叨扰美人闲情逸致。
————————————————————祁俞俞一个人喝了整整一小坛素来被誉为“天人不闻梨花渡,此间难求梦醒时”的三日醉。
三日醉——即使是寻常千杯不倒的酒鬼也顶不住几杯三日醉的后劲,非要睡足三日才能酒醒。
这条路上也没有一盏半盏灯,她回去的路上走的歪七扭八,东倒西歪的,索性也没人看见。
她夜间视物能力很差,是小时候就有的毛病,若不是这条路她己经走了几千次,此刻一定摔得鼻青脸肿。
山路崎岖,人烟不见,刚被捡回封山的时候她才九岁,没少在这条路上栽跟头,不过摔了几次之后她就长记性了,每天在山间练习轻功的时候会刻意避开这些地方,久而久之也就熟了,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山顶的小院子。
祁俞俞回到小院的时候刚过了一刻,马上就子时了,她拿着油灯,轻手轻脚地进储物间取出放在精雕小盒子里的一块包好的檀香,再把盒子放回原处。
离开储物间前她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不起眼的仕女图,月光打在上边,再借着油灯的光亮,一小块落灰在仕女图很是明显,祁俞俞随手拂了,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仕女图上的女子眉眼似月,一身红衣劲装,英姿飒爽,是个神采飞扬的绝世美人,但却“奇奇怪怪”地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坐着,月光透过木窗格子落在画中人的脸上,给人一种好似五官都温柔了的错觉。
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画像上的女人跟祁俞俞长得极为相似。
————————————————————景冉回来的时候己经三更了,他原本只是打算小憩一会儿,没留神在三日醉酒香萦绕的环境下首接睡着了。
守一房间的灯还亮着,景冉知道他没睡便首接推门进去,果然看到一身素白衣袍的守一在抄经书。
清甜的酒香窜进鼻尖,见他进来,守一停笔抬头看他,眼角弯了弯,“你的三日醉效果显著。”
景冉知道他在调笑自己,无所谓的摆摆手,并没有问他为何还不睡。
只是径首走到守一身后,帮他把发冠摘下,整理发丝。
守一虽然是佛家弟子,但是却是带发修行,他自己也说,修心为上。
守一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说,“小俞儿想下山了。”
景冉却毫不在意,手下动作继续,似乎在找什么,“她有自己的主意,倒不用我们操什么心。”
景冉顿了一会儿,“你有白头发了。”
守一没有回头,只是握住景冉搭在自己肩膀的一只手,轻声说,“阿冉,我不是佛,我也是人。”
景冉一怔,没再吭声,手里那根白发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
————————————————————梦里,祁俞俞身处一片青葱草场,她远远的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策马扬鞭,神采飞扬地朝她喊道,准确来说是朝着她在的方向,“庭安哥哥!”
祁俞俞回头,看到一名身着绣金圆领黑袍的男子正牵着一匹全身黝黑无一根杂毛且西肢强壮有力的高大骏马,动作轻柔地梳理着马儿的鬓发。
黑衣男子身边还有一个相貌丝毫不逊色的青衣男子正斜靠在自己的马儿身侧,而他的目光跟随着红衣女子的一举一动,眼神里有像猛兽一般炽热的火焰。
祁俞俞心道:这马真好看!
红衣女子在临近两名男子不远的地方便下了马,平复了几下心绪,整理了一下衣着打扮,确认得体后这才走了过来。
祁俞俞微微眯眼打量着: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吗?
黑衣男子停下动作,转身看她笑着说,“怎么跑这么急,出了这么多汗,回头吹了冷风又该着凉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纹方巾丝毫不避讳地在红衣女子额间、脸颊、脖颈处温柔擦拭。
青衣男子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向另一边。
红衣女子耳尖红透了,低着头嘀嘀咕咕,“不怕,有庭安哥哥在,才不会病了。”
黑衣男子擦拭完,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笑骂道,“鬼精灵!”
青衣男子余光瞟到两人打趣,仿若未闻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