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窗户时,江亦正用美工刀划开课桌抽屉里的烟盒。
锡纸被划开的脆响在安静的自习课上格外清晰,前排的女生悄悄回过头,
看了眼他低垂的眼睫,又飞快地转了回去。江亦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此刻正捏着那支烟转来转去。烟盒是他昨天在巷口的便利店买的,
老板用看小混混的眼神瞥了他好几眼,他没在意——反正从小到大,
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妈”的名字。
江亦皱了皱眉,按了拒接。震动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他烦躁地起身,往教室后门走。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值日生拖地的水声。江亦靠在栏杆上,接起电话:“什么事?
”“小亦,你爸他……他又喝多了,你能不能回来一趟?”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背景里隐约传来男人的怒骂声。江亦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喉结滚了滚:“我在上课。
”“可是他砸东西了……”“让他砸。”江亦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砸完了你们就离婚,
不是早就想离了吗?”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更响的哭声。江亦直接挂了电话,
把手机塞回口袋。他低头看着楼下的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闷闷的,像敲在他心上。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开始酗酒,
会把他架在肩膀上去公园玩。那时候父亲的笑声很响,
母亲会站在旁边笑着骂他们父子俩疯疯癫癫。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从父亲生意失败开始,家里的空气就越来越压抑,争吵声越来越多,
最后变成摔东西、冷战,还有母亲偷偷抹眼泪的夜晚。晚自习的***响时,
江亦还靠在栏杆上。同桌跑过来拍他的背:“江亦,走了,放学了。”他“嗯”了一声,
慢吞吞地往教室走。收拾书包时,他看见南知意从隔壁班走出来。她抱着一摞练习册,
走得有点急,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江亦的脚步顿了顿。南知意是年级第一,
也是学校美术社的社长。江亦见过她在画展上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自己的画前,
对着参观的老师和同学微笑,眼睛亮得像盛着星星。他还见过她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刷题,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和他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明亮、干净,而他的世界,只有争吵、冷战和挥之不去的阴霾。走出校门时,
江亦看见母亲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点肿,看见他,
立刻走了过来:“小亦,你爸他……”“别跟我说他的事。”江亦绕过她,往家的反方向走。
“小亦!”母亲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哀求,“你跟我回去,劝劝你爸好不好?
他就是喝多了……”“我不回。”江亦甩开她的手,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要回你自己回。”他转身就走,没回头。他能想象出母亲站在原地的样子,
大概是红着眼圈,看着他的背影,最后无奈地叹气。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再待在那个家里一秒钟,就会彻底崩裂。
二江亦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
他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瓶啤酒,靠在店门口的路灯下喝。啤酒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却觉得比家里的空气好闻。他想起刚才母亲脸上的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有点疼,又有点麻木。这种事发生得太多了,他早就习惯了。“同学,
你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哦。”清亮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江亦转过头,看见南知意站在那里。
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包装袋上还冒着白气。江亦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把啤酒瓶往身后藏了藏。南知意好像没看见他的动作,
指了指他手里的啤酒瓶:“这个对身体不好,而且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喝酒解决不了问题的。”江亦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今天没穿校服,
穿了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了马尾,显得很清爽。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
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我刚才好像看见你从那边走过来,
”南知意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你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江亦皱了皱眉,
不想跟她谈论这个:“不关你的事。”南知意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我爸妈也经常吵架,
我有时候也会偷偷跑出来。不过我一般会去画室,画画能让我平静下来。”她顿了顿,
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他:“这个给你吧,草莓味的,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
”江亦看着她递过来的冰淇淋,包装纸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和他手里的啤酒瓶格格不入。
他想说不用,可看着她眼里真诚的笑意,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接了过来:“谢谢。”“不客气。”南知意笑得更开心了,“对了,我叫南知意,你呢?
”“江亦。”“江亦,”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点了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可以跟我去画室坐坐,那里有很多画,说不定你会喜欢。
”江亦看着手里的冰淇淋,又看了看南知意。她的眼睛很亮,像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南知意的画室在一条老巷子里,是一个很小的房间,
里面堆满了画板和颜料。墙上挂着很多画,有风景,有人物,还有一些抽象的图案。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有点刺鼻,却意外地让人安心。“随便坐。
”南知意把书包放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递给江亦,“我这里没什么好喝的,
将就一下吧。”江亦接过牛奶,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外是一棵老槐树,
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晃。他看着南知意在画板前忙碌,她系着围裙,手里拿着画笔,
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的侧脸很柔和,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江亦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
美好得不像他能拥有的。“你看什么呢?”南知意转过头,发现他在看自己,
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江亦赶紧移开目光,假装在看墙上的画。
南知意也没追问,只是指了指一幅画:“那是我去年画的,西洲的风景。我外婆家在那里,
每年暑假我都会去住一段时间,那里的海很漂亮。”江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画里是一片蓝色的海,海面上有几只白色的海鸥,岸边有几棵椰子树。画面很明亮,
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很漂亮。”他由衷地说。“是吧?”南知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江亦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他从未想过,
会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舔舐伤口。
南知意的出现,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那天晚上,
江亦在画室待到很晚。南知意给他讲了很多关于画画的事,讲她去写生时的经历,
讲她喜欢的画家。江亦大多数时候都在听,偶尔应一声。他觉得很放松,
好像那些烦恼和压抑都暂时消失了。离开的时候,
南知意把一幅小小的速写塞给他:“这个送你,画的是刚才窗外的槐树。
”江亦捏着那张画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家走。走到巷口时,
他看见母亲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外套。看见他,她眼睛一亮,跑了过来:“小亦,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江亦没回答,只是问:“他呢?”“你爸他……他睡着了。
”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小亦,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江亦摇了摇头,接过外套穿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速写,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深处。“妈,”他突然说,“我们离婚吧。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就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好,我们离婚。”三从那以后,
江亦的生活好像有了一点变化。他开始期待上学,期待能在走廊里遇见南知意,
期待能看到她的笑容。他会在早读课的时候,假装路过南知意的班级,
偷偷看她认真读书的样子。他会在午休的时候,去美术社的门口转一圈,
看她和社员们讨论作品。他会在放学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一起走。
南知意好像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看,
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递给他一颗糖。江亦的笔记本里,开始出现南知意的名字。
他用很轻的笔触,一笔一划地写着,好像怕被人发现这个秘密。
他还把那张速写贴在了笔记本的第一页,每天翻开的时候,
都能看到那棵在晚风中摇晃的槐树。他知道自己喜欢上南知意了。这种喜欢很小心翼翼,
像藏在泥土里的种子,不敢发芽,怕被阳光灼伤。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那么美好,
那么干净,而他,浑身都是阴暗和不堪。期中考试的时候,江亦的成绩进步了很多。
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了他,他看到南知意在台下对他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放学的时候,
南知意拦住他:“江亦,你进步好大啊!恭喜你。”“谢谢。
”江亦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是你的笔记帮了我很多。
”“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南知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为了庆祝你进步,
我请你吃冰淇淋吧,就当是上次的回礼。”江亦点了点头,跟着她往便利店走。
那天的阳光很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江亦看着南知意的背影,
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勇气。他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声音很急促:“小亦,你快回来一趟,我和你爸……我们谈离婚的事,
他不同意。”江亦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他跟南知意说了声“抱歉,我有点事”,
就转身往家跑。回到家,他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母亲站在旁边,眼睛红红的。
“小亦,你来得正好。”父亲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你跟你妈说,让她别离婚,
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不。”江亦看着他,语气很坚定,“我支持我妈离婚。
”“你这个臭小子!”父亲气得脸都红了,扬手就要打他。母亲赶紧拦住他:“你别打孩子!
”“我打他怎么了?”父亲推开母亲,“这个家就是被你们母子俩搞散的!”江亦没躲,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觉得很疲惫,这种无休止的争吵,他受够了。最后,父亲摔门而去,
留下满地狼藉。母亲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江亦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妈,别难过了,
我们会好起来的。”那天晚上,江亦一夜没睡。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南知意的笑容,想起她递给他的冰淇淋,想起她画室里温暖的灯光。
那些美好的画面,和眼前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南知意之间,
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的世界充满了争吵和痛苦,而她的世界,只有阳光和欢笑。
他不能把她拉进自己的泥潭里。从那以后,江亦开始刻意疏远南知意。
他不再主动跟她打招呼,不再去美术社门口转,放学的时候也总是匆匆离开。
南知意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几次想找他说话,都被他避开了。她眼里的失落,
江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他只能这么做,他觉得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四期末考试结束后,江亦的父母终于离婚了。他跟着母亲,搬到了继父家。继父家很大,
装修得很豪华。继父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男人,对他们母子俩都很客气。
江亦还有一个继妹,叫沈晚栀,比他们小一岁,在读高一。第一次见到沈晚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