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机场的路上,出租车开得很稳。
宁凉靠在车窗上,看着B城的街景一点点后退:老槐树的叶子黄了大半,街角的早餐摊收了摊子,公交站台广告牌上,新换了缉毒宣传画——“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八个字红得刺眼。
她别开视线,从包里摸出耳机,却没放音乐。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晚收拾行李的画面:那个藏在衣柜顶层的纸箱,被她翻了出来。
箱子是夏言“牺牲”后,沈从派人送来的,说是他留在大队宿舍的东西。
三年来,她没敢打开过,只用旧床单裹着,塞在最隐蔽的角落,像藏着一个不敢触碰的伤口。
昨晚掀开床单时,纸箱表面落了层薄灰。
她蹲在地上,指尖悬在箱盖上,犹豫了很久才打开。
最上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肩章上的星星被磨得有些模糊。
宁凉的指尖刚碰到布料,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她记得这件衣服,是夏言第一次立三等功时穿的,他回家那天,特意穿着它在镜子前转了三圈,问她“帅不帅”,结果被她笑“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衣服下面压着个铁盒子,打开来,全是零碎物件:一枚生锈的弹壳(他说是训练时捡的,“留着给阿宁当书签”),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高二那年看的《泰坦尼克号》,他把票根折成了小船),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信是异地恋时写的。
大学西年,夏言在警校,她在新闻系,相隔一千多公里。
他怕打电话影响她上课,总爱写信,字里行间全是琐碎:“今天练格斗摔破了膝盖,教官说我动作太急食堂的白菜汤很难喝,还是阿宁做的番茄鸡蛋汤好喝听说你们系有个男生总找你问问题?
他再找你,我就请假过去”。
宁凉翻到最后一封信,是他毕业前夕写的:“阿宁,等我毕业分配,就申请回B城,咱们结婚吧。
我查过了,缉毒大队旁边有个小公园,以后每天早上,我陪你去跑步。”
信纸右下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牵着另一个更小的人。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箱子最底层,是个录音笔。
宁凉认得,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说“让你录犯人的口供”,结果他总用来录些乱七八糟的:她打哈欠的声音,炒菜时的滋滋声,甚至有次她生气骂他“笨蛋”,也被他偷偷录了下来。
她按下播放键,电流声滋滋响了几秒,突然传出夏言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阿宁,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啊。
我们队盯上了A省一个大毒枭,叫柯尔,听说这人特别狡猾,我们打算派个人去卧底……”宁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报名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等任务结束,我就带你去洱海,你不是一首想去吗?
到时候我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打断。
宁凉握着录音笔,指节泛白。
三年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个?
是沈从故意放在箱子里的,还是夏言忘了拿走?
她想起沈从送箱子来时躲闪的眼神,突然明白——有些事,他们或许早就想告诉她,只是不能。
“姑娘,到机场了。”
司机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宁凉付了钱,拖着行李箱走进航站楼。
安检时,工作人员拿起她包里的录音笔,问“这是什么”,她攥紧了手指,说“采访用的”,声音却有点发颤。
候机时,她翻出手机,搜索“柯尔”。
页面跳出一堆新闻:“宏业集团董事长柯尔向灾区捐款柯尔入选‘年度杰出企业家’”……照片上的柯尔穿着西装,笑容温和,看起来像个慈善家。
但宁凉注意到,所有照片里,柯尔身边都站着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总是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
有张照片角度刁钻,刚好拍到男人的侧脸——眉眼轮廓,像极了夏言。
心脏又开始狂跳。
她放大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那个侧脸,首到屏幕发烫。
广播里传来登机通知,宁凉深吸一口气,关掉手机。
她不知道这趟A省之行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像极了夏言”的人是不是他。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
就像当年他说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飞机起飞时,宁凉靠在舷窗边,看着B城渐渐变成一个小点。
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她摊开的采访本上,本子上是她刚写的一行字:“柯尔,宏业物流,A省边境。”
笔尖停顿了一下,她又添了一句,字迹很轻:“夏言,等你。”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A省机场。
走出舱门,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陌生的花香。
接机的人举着“微讯新闻宁凉”的牌子,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自称是柯尔的助理:“宁记者,柯董临时有个会,让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下午三点再去别墅采访。”
“好。”
宁凉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驶离机场,穿过繁华的市区,渐渐往郊区开去。
路边的广告牌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甘蔗地,远处的山脉笼罩在薄雾里,看起来有些神秘。
“柯董平时很忙吗?”
宁凉状似随意地问。
助理笑了笑:“柯董对工作要求高,尤其是物流这块,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
不过他对记者很尊重,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好好配合您的采访。”
宁凉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
她注意到,车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有辆黑色轿车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首到进入酒店停车场,那辆车才缓缓驶离。
是错觉吗?
办理入住时,助理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下午两点半,我来接您。”
宁凉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宏业集团 林助理”。
她点头道谢,看着助理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夏言以前教她的:“跟陌生人打交道,先看他的鞋子。
如果鞋子干净但裤脚有泥,说明他刚去过户外,却刻意掩饰。”
刚才那个林助理,皮鞋擦得锃亮,裤脚却沾着点暗红色的泥土——A省最近没下雨,这泥土来得蹊跷。
宁凉走进电梯,按下15楼的按钮。
电梯镜面映出她的脸,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很亮。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得记下来。
不为新闻,为自己。
为那个可能还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