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像蠕虫钻进骨髓。
阿零把破毯子裹得更紧，废弃管道的铁锈味混合着陈年汗臭，沉甸甸压在肺叶上。
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粘稠的泥浆，带着铁腥和一种更深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23%的氧气配额，这个数字刻在每个低区人的基因里，每一次浅薄的呼吸都是无声的控诉。
他蜷在由巨大冷凝管弯曲成的“窝”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冰冷的金属方块——父亲留下的老式机械相机。
镜头蒙着灰，像低区居民眼中永远擦不亮的浑浊天空。
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十六根通天彻地的鲸骨钢柱，粗壮得如同远古巨兽的肋骨，深深刺入低区17层粘稠的黑暗。
柱体表面，扭曲的发光纹路如搏动的血管，幽幽的蓝绿光晕在浓浊的空气中明灭，将锈蚀的金属平台、蛛网般的管道和麻木的人脸映照得如同鬼域。
它们是“鲸落社区”的脊柱，也是勒紧低区咽喉的无形绞索。
阿零仰头。
目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锈蚀钢铁迷宫，投向那遥不可及的穹顶。
巨大的弧形玻璃隔绝了万吨海水的重压，也隔绝了三头如同移动山峦的座头鲸。
它们庞大的剪影在模糊的微光中缓缓巡游，每一次悠长而沉重的尾鳍摆动，都仿佛隔着厚重的海水和冰冷的钢板，首接抽打在阿零的心上，带来窒息般的沉重回响。
生命在那里孕育，却只在高处流淌。
“配额时间！
动作快！”
粗嘎的吼叫撕裂凝滞的空气，金属靴底踏在网格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铿锵。
两个穿着灰蓝制服、胸佩“生物资源管理”徽章的配给员推着覆盖防水油布的小车出现。
他们的全封闭面罩隔绝了污浊，也隔绝了表情。
人群如受惊的鱼群，无声而迅速地涌向小车，伸出枯枝般的手臂。
廉价的光环手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配给员粗暴地扫描，核对，塞过一小袋灰绿色、散发寡淡工业气味的营养糊。
阿零排在末尾，胃袋因饥饿灼烧。
轮到他时，配给员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
“阿零，17-C区。
生物样本贡献点：零。”
声音透过面罩，毫无波澜，“基础配额减半。”
心脏猛地一沉。
阿零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我……昨天找到三块旧能源板，在D区废料堆……未登记入库，无效。”
配给员不耐烦地打断，将半份轻飘飘的糊糊塞到他手里。
旁边佝偻的老妇人手腕上红光刺目，贡献点持续为负，意味着她可能撑不到下次配给。
啜泣声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配给员推车离去，靴声渐远，留下绝望如冰冷海水，淹没狭窄通道。
阿零背靠冰冷的鲸骨钢柱。
柱子内部传来极其微弱、有节奏的嗡鸣，如同遥远巨兽的心跳。
他再次仰头，望向高悬的“净界”。
灯火通明，如同深海中的星团。
人影在空中走廊优雅移动。
巨大的透明管道从穹顶垂落，纯净耀眼的蓝色氧气流如生命瀑布，注入精巧的生态穹顶。
45%的氧气在那里被自由呼吸。
阿零的肺叶灼痛，每一次吸气都吞咽着低区永恒的污浊。
胸前的相机冰冷坚硬，紧贴皮肤，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也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这深埋于海渊之下的、鲸骨铸就的囚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