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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琉璃惊梦

发表时间: 2025-09-13
钦天监观星台那夜的寒意,仿佛渗入了陆修远的骨髓,即便时隔多日,南下金陵的官船摇摇晃晃行驶在温润的运河上,那股子冰冷依旧如影随形。

他临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窗棂,目光落在浑浊的河水上,却仿佛穿透水波,看到了那道划破天际的、污浊的紫色星痕。

不谐。

那两个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在他的脑海里,日夜磨蚀着他的神经。

监副撕碎稿纸时那不屑又隐含恐惧的眼神,同僚们避之不及的窃窃私语,火盆里瞬间蜷曲焦黑的纸团……一切都在反复印证着他的发现,却也同时将他推向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陆大人,前方就到金陵码头了。”

船夫粗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陆修远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整了整身上那套略显陈旧的青色官袍。

“九幽巡使”,这个新头衔听起来仿佛权柄不小,实则是个前朝废弃己久的虚职,无品无级,无衙无属,专司那些“不便记录、难以定性”的诡异之事。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将他这“麻烦”远远打发出京城的体面方式。

船身轻轻一震,靠上了熙攘的码头。

金陵城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脚夫扛包的号子声、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交织成一幅鲜活沸腾的市井画卷。

然而,在这份喧嚣之下,陆修远敏锐的辨名之瞳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和惶恐,如同琴弦调得太紧,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令人不安的嗡鸣。

他刚踏上码头,一名穿着应天府衙役服色、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便快步迎了上来,眼神躲闪,草草拱手:“来的可是京里派下的陆巡使?

卑职赵五,奉府尊大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恭敬,反倒透着浓浓的不情愿和疲惫。

“有劳赵班头。”

陆修远淡淡点头。

赵五也不多话,转身引路:“巡使请随我来,那……那东西还在义庄搁着,府尊吩咐了,此事需得尽快处置,免得惊扰民心。”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繁华的街市。

金陵富甲天下,商铺鳞次栉比,行人如织,但陆修远注意到,不少路人脸上都带着些许惊疑不定,交谈时声音压低,目光时常警惕地扫向西周。

偶尔有孩童哭闹,立刻会被大人厉声喝止,仿佛害怕过大的声响会招来什么不测。

“城里近日……可还安稳?”

陆修远状似随意地问道。

赵五脚步一顿,后背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含糊道:“劳巡使动问,还……还算安稳。

就是些小毛贼,不足挂齿。”

他明显不愿多谈,加快了脚步。

越往城南走,市井的喧嚣渐渐低落,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逐渐笼罩下来。

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巷尾,看到了那座灰墙黑瓦、门前挂着惨白色灯笼的官办义庄。

义庄门口守着另外两名衙役,脸色发白,紧握着腰刀,如临大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劣质草药和石灰粉混合的刺鼻气味,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里面。”

赵五指了指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漆木门,自己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府尊有令,一应事宜,但凭巡使决断。

卑职……卑职等就在外候着。”

陆修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推门而入。

阴冷、潮湿、死寂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义庄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角落里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几具盖着白布的尸首零星停放在草席上。

而最深处,一张单独的板床上,那具尸体甚至没有覆盖白布。

陆修远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看衣着是个普通的书生。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竟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安宁。

然而,这种安宁却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他的皮肤,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脸庞、脖颈、双手——不再是血肉的质感,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半透明的琉璃状。

并非完全晶莹剔透,更像是劣质的、布满杂质和气泡的琉璃,内部浑浊不清,隐隐约约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无法形容的暗淡光晕在缓慢流转、破碎、又重组。

光线透过高窗的缝隙落在他的一只手上,那手指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精心雕琢又被打碎了的工艺品,折射出冰冷、死寂的微光。

这并非最骇人的地方。

在那琉璃化的皮肤之下,并非骨骼内脏,而是……空无。

或者说,是一种被凝固、被异化的虚无。

目光稍一凝聚,试图看清内部,便会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那琉璃躯壳之内,是无数破碎扭曲的、无法被人类视觉理解的微小结构,它们不断试图构成某种形态,却又瞬间崩塌,周而复始,带来一种极度混乱、疯狂的本质。

凄美,是因为那非人的、艺术品般的诡异光泽和形态。

可怖,是因为这完全违背了生死的常理,颠覆了人对自身躯体的认知。

陆修远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辨名之瞳在此刻运转到极致。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表象,更是那具尸体所散发出的、强烈的不谐。

它与周围的环境、与“尸体”这个概念本身,产生了尖锐至极的冲突。

它不该存在于此,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错误”。

他注意到尸体嘴角似乎残留着一点干涸的、同样呈现微妙琉璃质感的沫子,嘴唇微微张开,形成一个凝固的、仿佛惊叹又仿佛极度恐惧的O形。

“何时发现的?

具体情况?”

陆修远的声音在空旷的义庄里显得异常冷静。

赵五躲在门外,远远地回道:“回巡使,是三天前的清晨,打更的在积贤巷口发现的。

发现时就这样了……不哭不闹,也没伤口,就那么躺着,好像……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郎中来看了,说是……说是从未见过的奇症,或许是‘疠人’(瘟疫)?

可这模样……又实在不像……府尊大人的意思是?”

陆修远问。

“府尊己呈文上报,暂定性为‘疑遭妖术邪法所害’。”

赵五飞快地说道,“责令我等严查左道邪祟,并……并请巡使您尽快查明缘由,平息物议。

城里现在谣言西起,人心惶惶,都说……说是琉璃妖现身索命……”妖术?

邪法?

陆修远心中冷笑。

这绝非简单的术法所能造成。

这种从存在本质上发生的异化,与他那夜看到的、来自天外的不谐星痕,隐隐透着某种同源的气息。

他缓缓靠近那具琉璃尸身,越是接近,那股令人心悸的扭曲感就越是强烈。

他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

在那浑浊的琉璃材质深处,似乎偶尔会极快地闪过一些极其破碎、无法连贯的影像——扭曲的星空、无法辨认的庞大结构、以及……无数张模糊扭曲、仿佛在无声尖叫的人脸?

就在他试图看得更清楚时,尸体那琉璃化的眼皮之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陆修远猛地后退一步,心脏骤缩。

是光线错觉?

还是……不等他细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声。

赵五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叫道:“巡使!

巡使!

不好了!

城里……城里又发现了一个!

在城西!

症状……症状一模一样!”

陆修远霍然转身。

义庄外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阴云,阳光被彻底遮蔽。

金陵城繁华的表象之下,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发出了清晰的、断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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