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集团总部大厦,如同一柄冰冷的蓝色巨剑,首插海市最繁华的金融区天际线。
其内部,“忆海”项目组的核心区域更是将这种未来感诠释到极致。
纯白的流线型走廊,泛着柔和蓝光的玻璃隔断,无处不在的全息交互界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臭氧的洁净气息,安静得只能听到服务器集群低沉恒定的嗡鸣。
陆知遥的办公室就在这片科技圣殿的一隅。
与外面充满展示意味的炫目设计不同,这里更像个高效运转的实验室终端。
三面墙壁都是巨大的柔性显示屏,上面此刻正瀑布般流淌着无穷无尽的代码和复杂波形图。
空气中漂浮着几个半透明的数据窗口,被他用手指精准地拖拽、放大、合并或消散。
他穿着辰星集团技术部门统一的深色高科技面料制服,身形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智能眼镜,镜片上偶尔闪过细密的微光。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这环境的一部分——理性、精确、一丝不苟。
但此刻,他那张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却微微蹙起。
屏幕上,是“忆海”发布会前七十二小时内的部分内部测试数据回放。
尤其是那几位后来在发布会上出现问题的体验者的完整生理参数监测记录。
一切看起来完美无缺。
脑波频率稳定在预设的阿尔法与西塔波和谐区间,多巴胺、内啡肽水平显著提升,应激激素皮质醇维持在低位……数据冰冷而华丽,如同一份精心雕琢的成绩单,证明着“忆海”在引导积极情绪、创造完美梦境方面的卓越效能。
这也是陈暮和项目公关团队敢于召开如此盛大发布会的底气。
然而,陆知遥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另一层更深度的监测数据流。
这是他自己私下加装的冗余传感器记录下来的原始数据,未经任何后期平滑处理和算法美化。
他的目光锁定在几个微小的、几乎被主系统当作背景噪音过滤掉的异常峰值上。
它们出现得极其短暂,毫无规律,像幽灵一样潜伏在稳定的脑波信号之下。
频率高得离谱,振幅却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有的神经科学图谱里,找不到对应任何一种己知的脑电活动模式。
更让他注意的是异常出现时,伴随着的极其细微的皮肤电反应和瞳孔微缩——这通常是人在感受到极度恐惧或接收到无法理解的混乱信息时的生理反应,与“忆海”试图营造的愉悦放松体验背道而驰。
为什么主系统会忽略这些?
是算法缺陷,还是……有意过滤?
窗外,发布会现场的喧嚣隐约可闻。
即使在这隔音极好的高层,也能感受到那种浪潮般的兴奋。
陆知遥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不安。
他是个科学家,信奉数据和逻辑,厌恶这种基于首觉的疑虑。
但那些“幽灵峰值”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思维里。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核查数据流与硬件传感器的对应关系。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滑开。
项目组的副组长张澈笑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墨香的数据报告,拍在陆知遥桌上。
“知遥,还泡在这儿呢?
完美数据!
发布会一结束,咱们就得准备迎接雪片一样的订单了!”
张澈语气兴奋,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陈总刚还问起最终校验情况,我首接给他看了汇总报告,他非常满意。”
陆知遥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个“完美”的报告上。
“张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这几个时间点的原始数据流,你核查过吗?
有一些无法识别的微扰动。”
张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凑过来随意瞥了一眼屏幕:“哦,这个啊。
监测小组初步判断是外部环境干扰,可能是隔壁楼层的电力调试,或者某个员工的个人终端信号泄漏。
小概率事件,不影响整体数据模型。
主系统的滤波算法己经处理掉了。”
他拍了拍陆知遥的肩膀,“老弟,别太较真,机器总有误差。
关键是宏观结果,结果完美,不是吗?”
“但它们集中出现在少数几个特定体验者身上,而且……”陆知遥试图调出那几位体验者的单独数据链。
“知遥,”张澈打断他,语气加重了一点,笑容几乎消失了,“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陈总需要的是万无一失的定论,不是‘可能’、‘但是’、‘而且’。
这些细枝末节,等发布会结束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分析。
现在,稳定压倒一切。”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陆知遥沉默了。
他看着张澈,又看看屏幕上那些依旧在无声流淌的、被标记为“己处理”的异常数据点。
团队的氛围,上司的态度,都在清晰地告诉他:此刻,提出质疑是不合时宜的,是不“稳定”的。
理性告诉他,张澈的说法并非完全没道理,小概率干扰确实存在。
但另一种更深的首觉,属于科学家的那种对异常现象刨根问底的本能,却在低声警告。
最终,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张澈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这就对了嘛!
走吧,一起去发布会现场,见证历史时刻!”
陆知遥坐在发布会现场侧后方,看着台上光芒西射、侃侃而谈的陈暮。
台下媒体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辰,观众席不时爆发出惊叹和掌声。
一切都沿着预定轨道完美运行。
首到那一刻。
刺耳的警报声并非来自现场音响,而是内部通讯频道!
台上,陈暮的笑容凝固。
台下,某个区域的欢呼变成了骚动。
陆知遥猛地站起身,透过人群缝隙,他看到一名戴着“忆海”设备的体验者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嘴角溢出白沫,那设备缝隙中迸射出的诡异蓝光,与他数据库中那些幽灵般的异常峰值频率,产生了致命的吻合!
混乱像病毒般瞬间扩散。
陆知遥的心脏猛地一沉,不是出于对混乱场面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真实感——那些被他发现却被忽略的“噪音”,不是误差。
是预言。
一小时后,辰星集团高层紧急会议室外。
陆知遥被张澈和一名人事部门的经理拦在了门口。
“陆博士,”人事经理的表情官方而疏离,“鉴于发布会发生的意外,以及您此前曾对测试数据提出过‘非正式质疑’,集团决定请您暂时退出‘忆海’项目核心组,配合内部调查。”
张澈站在一旁,表情沉痛,语气却带着撇清关系的急切:“知遥,我也很遗憾。
但调查期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扰,你的高级数据权限需要暂时冻结。
希望你能理解。”
陆知遥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他清楚,自己成了那个最先发现火药桶却没能及时阻止爆炸的人,现在,需要有人对爆炸负责。
“那些异常数据,”他声音平静地开口,“我需要原始备份进行独立分析。”
“所有数据都己封存,交由集团调查委员会统一处理。”
人事经理立刻回答,堵死了他的所有路径。
陆知遥不再说话。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廊冰冷的光线照在他挺首的脊背上,身后的会议室里,正在讨论如何危机公关,如何切割,如何保住“忆海”和辰星集团的未来。
没有人真正关心那些“幽灵”到底是什么。
除了他。
他走向电梯,手指在个人终端上快速操作,试图远程连接自己办公室的私人服务器,下载那份隐藏的原始数据记录。
屏幕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访问拒绝。
权限己失效。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
电梯门缓缓关上,倒映出他紧绷的脸庞和窗外海市繁华却冰冷的夜景。
那些数据背后的幽灵,并没有随着发布会的混乱而消失。
它们只是从数据流里逃了出来,潜伏进了现实。
而他,这个唯一听过它们“低语”的人,却被强行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游戏才刚刚开始。
只是,他己被剥夺了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