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嘈杂声渐渐远去。
看热闹的邻居们三三两两地散了。
院子里只剩下张建军、林小芳、还有闻声从屋里出来的张建军他娘——张翠花。
张翠花是个干瘦的妇人，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和刻薄。
她一出来就看见自家儿子失魂落魄地站着，旁边是哭哭啼啼的林小芳。
“这是咋了，建军。
谁欺负她了。”
张建军还没开口，林小芳就抢先一步，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在她嘴里，苏婉晴成了不知好歹，还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反了天了她。”
张翠花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她快走几步，冲到苏婉晴的房门前，抬手就要砸门。
“苏婉晴，你个懒婆娘，给我滚出来，装什么死。”
张建军一把拉住了她。
“娘，你别喊了。”
“你还护着她。”
张翠花的三角眼瞪得溜圆。
“你看看你，被个女人骑在头上，还有没有点出息。
我们老张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张建军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今天丢的脸，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屋里，黎若雪听着外面的叫骂，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婆婆张翠花是她要面对的第二个坎。
这个年代的婆婆，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
尤其是张建军这种言听计从的儿子，更是让张翠花在家里的地位说一不二。
想拿捏张建军，就得先过了他娘这一关。
她没有出去。
现在出去就是火上浇油。
她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外面的叫骂声持续了一阵，见屋里始终没动静，张翠花也骂累了。
“行，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出来。
饿死你个小娼妇。”
她骂骂咧咧地被张建军拉回了正屋。
林小芳擦了擦眼泪，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
她知道，有张翠花在，苏婉晴的好日子到头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黎若雪靠在门板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饥饿和虚弱感再次袭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必须主动出击。
晚饭时间就是最好的时机。
太阳落山，炊烟袅袅。
张家的晚饭很简单。
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一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张建军和他爹张老实闷头吃饭，谁也不说话。
张翠花还沉着脸，筷子在碗里敲得叮当响。
“那个丧门星呢。
还不出来吃饭，等着人去请她。”
张建军放下筷子。
“娘，我去叫她。”
“叫什么叫，爱吃不吃。”
张翠花一把按住他。
“让她饿着，看她还能横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那扇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黎若雪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干衣服，虽然也打了补丁，但还算整洁。
湿漉漉的头发被她用一根布条松松地扎在脑后。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她径首走到饭桌前，拉开那个属于她的板凳，坐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张翠花冷哼一声。
“哟，还知道出来吃饭啊。
我还以为你要在屋里当神仙呢。”
黎若雪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桌上的饭菜。
她拿起筷子，却没有去碰那碗玉米糊糊。
她只是看着张建军。
“张建军。”
她的声音很平静。
张建军下意识地挺首了腰。
“怎么了。”
“我饿了。”
黎若雪说。
“我想吃白面馒头，想吃鸡蛋羹。”
这话一出，满桌皆惊。
张老实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张翠花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你个遭瘟的，你还有脸要吃的。
白面馒头，鸡蛋羹，你怎么不天上去。
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全家一个月才能吃上几顿好的。
你今天一没下地，二没干活，凭什么吃好的。”
黎若雪静静地等她吼完。
然后，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张建军身上。
仿佛桌上其他人都不存在。
“张建军，我在问你话。
我嫁给你，不是来你们家当长工的。
我身体不舒服，病了，想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这有错吗。
你这个当丈夫的，难道不应该想办法满足我吗。”
她的话，句句在理。
却也句句诛心。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提这种要求，无异于无理取闹。
但她偏偏用最正当的理由说了出来。
张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能说什么。
说家里穷，买不起。
那不是承认自己没本事。
说她不配吃。
那不是坐实了自己不心疼媳妇。
他被架在火上烤，左右为难。
张翠花见儿子说不出话，又冲了上来。
“你病了，我看你是懒病。
全村的媳妇，谁不是淋着雨下地，谁不是带病干活。
就你金贵。
想吃好的，行啊。”
张翠花冷笑一声，指着门外。
“自己挣工分去。
一天挣够十分，我给你煮鸡蛋。
要是挣不够，你连这玉米糊糊都没得喝。”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用工分来拿捏苏婉晴。
在她看来，苏婉晴这种城里来的娇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怎么可能挣够十分工。
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听她的话。
没想到，黎若雪听完，竟然点了点头。
“好。”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桌上每一个人。
“这话我记下了。
从明天起，我的口粮，我自己挣。
我挣多挣少，吃好吃坏，都跟你们张家没关系。
同样的，我挣来的东西，也别指望我会分给你们一粒米。”
说完，她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饭桌旁面面相觑的一家人。
张翠花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用来威胁的话，竟然被对方当成了台阶。
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比打在棉花上还难受。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
张建军坐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那碗原封不动的玉米糊糊，突然觉得嘴里的饭菜，难以下咽。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媳妇。
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走路的苏婉晴，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点害怕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