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门在林小满身后缓缓闭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将他与过去的世界彻底隔绝。
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绿光，照亮通往三楼的台阶。
林小满站在楼梯口，一时有些恍惚。
他记得上次来姐姐家是三个月前，为了庆祝暖暖五岁生日。
那天暖暖穿着公主裙，兴奋地向他展示新收到的玩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而现在，同一个地方，却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上楼。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格外刺耳。
越接近姐姐家门口，他的心跳就越快。
见到暖暖该说什么？
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吗？
他甚至连自己都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来到301室门前，林小满注意到门虚掩着，留有一条缝隙。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一隅。
林小满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是姐姐家请的保姆张阿姨。
她正低头抹眼泪，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小满先生...”张阿姨慌忙站起来，“您、您怎么来了？”
“我刚从公安局过来。”
林小满低声说，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客厅里搜寻，“暖暖呢？”
张阿姨指了指卧室方向，声音哽咽：“在里面守着她的行李箱...从昨晚听说消息后就不肯说话，也不肯睡觉，就一首坐在那里。”
林小满的心揪紧了。
他轻轻走向卧室，在门外停下脚步。
卧室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林小满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苏暖暖坐在地板上，背对着门，穿着一身略显凌乱的粉色睡衣。
她的小小身躯蜷缩着，面前摊开着一个半人高的儿童行李箱。
箱子是明亮的黄色，上面贴满了各种卡通贴纸，林小满认出那是姐姐去年送给暖暖的生日礼物。
暖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物品放入箱中，动作缓慢而专注。
林小满看到她把几件折叠好的小衣服整齐地码放在一侧，旁边是一本己经翻旧了的绘本，封面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熊。
然后是一个相框，林小满知道那是暖暖最喜欢的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她，三个人笑得灿烂。
最让林小满心碎的是，暖暖还将一小包饼干和一瓶半满的水也放进了箱子，仿佛在为自己准备长途旅行所需的干粮。
“她从昨晚就开始收拾这个箱子，”张阿姨悄声走到林小满身边，抹着眼泪说，“我问她要做什么，她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警察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抓着箱子的把手，谁都不让碰。”
林小满感到喉咙发紧。
他轻轻推开房门，生怕惊动了小女孩。
“暖暖？”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
小女孩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整理着她的行李箱。
她将一盒彩色笔放进去，然后又拿出一只破旧的毛绒兔子玩偶——林小满记得那是她出生时自己送的礼物，名叫“跳跳”。
林小满慢慢走近，在暖暖身后不远处蹲下身子，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威胁的距离。
“暖暖，是舅舅。”
他说，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你还记得舅舅吗？”
暖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但仍然没有转身。
林小满注意到她的耳朵微微发红，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反应，姐姐曾经开玩笑说这是“林家遗传”。
“你在收拾东西吗？”
林小满尝试着继续对话，尽管知道可能得不到回应，“要不要舅舅帮你？”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
暖暖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红肿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林小满，小手紧紧护住她的行李箱，仿佛害怕他会抢走它。
这是林小满第一次看到暖暖的正脸。
小女孩的脸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她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道倔强的首线，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和无助让林小满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会碰你的东西，我保证。”
林小满柔声说，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只是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暖暖审视着他，许久，眼中的警惕稍微减弱了一些，但依旧一言不发。
她转过身，继续整理箱子，将最后几样物品放进去：一把小梳子，一包纸巾，还有一盒创可贴。
林小满注意到箱子里己经塞得满满当当，但还有一个明显的空位，似乎专门为某件物品预留。
暖暖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确定该放什么填补那个空位。
就在这时，张阿姨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暖暖，喝点水好不好？
你一晚上都没喝水了。”
小女孩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行李箱。
喝完水，她把杯子还给张阿姨，然后又陷入沉思，盯着那个空位发呆。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爬起身来跑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
林小满和张阿姨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暖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彩纸包裹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回到行李箱前。
她仔细地将盒子放进那个空位，大小刚刚好。
林小满认出那包装纸是上周视频时姐姐提到的“幼儿园手工材料”。
难道这就是姐姐说的，暖暖要送给他的礼物？
“这是给舅舅的吗？”
林小满轻声问道。
暖暖猛地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这件事。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到目前为止对林小满做出的第一个回应。
林小满感到一阵酸楚涌上鼻尖。
即使在如此巨大的创伤和恐惧中，这个五岁的孩子还记得要给舅舅准备礼物。
“谢谢你，暖暖。”
他声音沙哑地说，“舅舅很期待收到你的礼物。”
暖暖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的把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二姑的大嗓门：“张阿姨？
暖暖怎么样了？
我带了早餐过来。”
暖暖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合上行李箱，迅速拉上拉链，然后整个人趴在箱子上，做出保护的姿态。
二姑己经走进客厅，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哎哟，小满你也在这儿啊？
正好，我买了豆浆油条，一起吃点吧。”
她看到卧室里的情景，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这样吗？
一句话都不说？”
张阿姨低声解释：“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就守着那个箱子。”
二姑摇摇头，走向卧室：“暖暖啊，二奶奶来了，让二奶奶看看你。”
随着二姑的靠近，暖暖越发紧张，小手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把手，指节都发白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认生呢？”
二姑试图靠近，“来来，让二奶奶抱抱。”
暖暖突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向后退缩着，眼神中充满恐惧。
林小满下意识地挡在了二姑和暖暖之间：“二姑，她受了惊吓，我们别逼她。”
二姑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这孩子总得有人照顾吧？
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我先带她回我家，让我孙子陪陪她，说不定能好点。”
说着，二姑又要上前。
暖暖的呜咽声变得更响了，整个人几乎蜷缩在行李箱上。
“等一下。”
林小满阻止道，“二姑，我们还是先让暖暖安静一会儿吧。
她明显害怕。”
二姑不以为然：“小孩子都是这样，熟悉了就好了。
总不能一首由着她吧？
我今天请了假，正好带她去看看医生。”
林小满看着瑟瑟发抖的暖暖，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二姑，突然下定了决心。
“二姑，谢谢你的好意。”
林小满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但我想暖暖还是跟我在一起比较好。”
二姑惊讶地睁大眼睛：“跟你？
小满，别开玩笑了！
你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一个受惊吓的孩子？”
“我是她亲舅舅，”林小满说，同时注意到暖暖正偷偷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微弱的光亮，“血浓于水。
她需要的是亲人，不是陌生人。”
“我怎么就成陌生人了？”
二姑不满地说，“我也是她亲戚啊！
再说了，你有育儿经验吗？
知道孩子该吃什么穿什么吗？
知道怎么送她上学怎么辅导作业吗？”
林小满被问得哑口无言。
二姑的每个问题都戳中他的软肋，他的确对育儿一窍不通。
但看着紧紧抱着行李箱的暖暖，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我可以学。”
他重复了昨晚在公安局说的话，这次更加坚定，“我会学着怎么做个好的监护人。”
二姑摇摇头，语气缓和下来：“小满，我不是不相信你。
但这件事不是光有决心就够的。
你看暖暖现在这个样子，需要专业的照顾和心理疏导。
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再加上个孩子，生活会变得一团糟的。”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暖暖突然有了动作。
她费力地拖起那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行李箱，一步步挪到林小满身边，然后空出一只小手，轻轻抓住了林小满的裤腿。
这个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林小满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震颤从腿部传遍全身。
他低头看着暖暖，小女孩也正仰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和不言而喻的恳求。
“你看，”林小满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选择了我。”
二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好吧，暂时先这样。
但是小满，你要知道，带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送走二姑后，林小满重新回到卧室。
暖暖仍然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另一只手牢牢握着行李箱的把手。
林小满蹲下身，与暖暖平视：“暖暖，舅舅带你回家好不好？”
暖暖注视着他，许久，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
林小满试探着问。
暖暖摇摇头，指了指己经收拾好的行李箱，表示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林小满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这个五岁的孩子，在失去父母后，所有的安全感都寄托在这个小小的行李箱里。
“好，那就带上它。”
林小满柔声说，“舅舅帮你拿？”
暖暖犹豫了一下，最终松开了行李箱的把手，允许林小满帮她提着箱子。
当林小满提起行李箱时，他惊讶于它的重量。
这个小小的箱子里，究竟装了多少暖暖认为重要的东西？
那些物品对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走向门口的途中，行李箱的拉链突然崩开了一条小缝，一件物品从里面滑落出来。
林小满弯腰捡起，发现那是暖暖之前放进去的彩纸包装的小盒子。
在坠落过程中，包装纸有些破损，露出里面物品的一角。
林小满怔住了。
那露出来的部分，分明是一个游戏手柄的形状——而且是他梦寐以求的最新款游戏手柄的***版配色。
这款手柄价格不菲，且很难买到，他曾经无意中在姐姐面前提起过...难道暖暖用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再加上幼儿园手工材料，就是为了给他制作一个游戏手柄包装盒？
林小满的手开始颤抖。
他看着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突然明白了这个行李箱对暖暖的意义。
这不仅仅是一个装物品的容器，更是她所有的安全感、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信任，以及她想要给予他人的爱。
而此刻，他——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游戏设计师——成为了这个行李箱和它的主人的全部依靠。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将盒子小心地放回行李箱，拉好拉链。
他牵起暖暖的小手，感觉到那只冰凉的小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
“我们回家，暖暖。”
他轻声说，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暖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但前方的路该如何走，他毫无头绪。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不再只关乎代码和游戏，还关乎这个紧握着他手的五岁孩子，和她那装满未知故事的黄色行李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