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剖心(一)我醒来时,帐外正敲晨钟。
钟声不是金属,是玉——三十六枚暖玉悬在穹顶,以妖力撞响,一声一涟漪,震得空气像水。
我睁眼,看见自己指尖缠着一缕发,墨里泛金,是昙夜的。
他侧躺,一手支颐,一手覆在我胸口,掌心下——心跳。
两颗。
一颗我的,一颗……他的,隔着肌理与骨血,同频共振,像被谁用红线强行缝在一起。
我屏息,听见那心跳说:“咚咚——归——还——”我猛地坐起,把昙夜惊醒。
他眸子还浸着雾,声音低哑:“夫人,早。”
我:“……谁是你夫人?”
他抬手,一枚铜镜自帐顶飞下,悬在我面前。
镜里映出我左肩——肌肤雪白,却多了一枚印记:半朵昙花,花心空,与他胸口那缺处形状严丝合缝,像钥匙对锁。
我伸手去抠,指甲刮得生红,印记纹丝不动,反倒越抠越烫。
昙夜握住我腕,叹口气:“别费劲,天道盖章,抠不掉的。”
我:“……”所以,昨夜不是春梦,是签合同?
还是卖身契?
我翻身下床,脚一沾地,铃铛响——守宫铃竟恢复灵力,声若凤鸣,震得玉钟齐应。
我脑中闪电般划过一行金箔小字:“情债己启,违约者——雷部三十六将,杀无赦。”
我:“……”行,天道法务部效率挺高。
(二)昙夜递给我一碗粥,青玉盏,粥面浮着细小昙花瓣,淡金,像碎星。
我勺一口,味苦回甘,顺着喉咙滚下去,胃里竟升起一股暖洋洋的妖力——与我的灵力泾渭分明,却互不侵犯,像两军对垒,中间隔一道“休战”红线。
我:“你喂我毒药?”
他:“毒药不值钱,这是‘替心粥’——以我心头血为引,暂替你心,免得你被我胸口空洞吸干。”
我:“……”所以,我如今是颗“临时心”?
用完还要还?
我低头扒粥,听见自己心跳“咚咚”两声,回应得颇狗腿。
我叹气,抬眼打量西周——妖宫白日与夜里是两重天。
夜里花海无垠,白日却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上爬满焦黑藤蔓,藤蔓结细小果实,青碧,与我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远处一座石塔,塔身裂成两半,中间悬空浮着一颗青铜心脏,齿轮转动,滴答——像计时,又像倒计时。
我勺尖一指:“那是?”
昙夜:“昔日‘空相’山心,被天宗所毁,只剩半颗。
我抢你,是想借你‘因果道体’,把它补全。”
我:“补全后呢?”
他:“我成佛,你飞升,各得其所。”
我:“……”听起来是双赢,可昨夜心跳里那句“归还”让我不安——归还是双向,我得到他的心跳,他得到我的什么?
我尚未问出口,忽听“咔”一声脆响,像玉裂。
循声望去,穹顶铜镜里,那轮“月”出现一道黑缝,缝里渗出暗红,滴在废墟藤蔓上,果实瞬间赤红,膨胀,砰——炸成血雾。
血雾里,浮起一张脸——沈长霁。
我天宗师兄,亦是前世“我”座下首徒,曾与我并肩封印魔渊,也曾在我堕魔时,第一个拔剑指向我。
此刻,他隔着铜镜,对我弯唇,口型无声:“阿昭,我来接你回家。”
(三)我手一抖,玉盏坠地,碎成三瓣。
粥泼在废墟,藤蔓疯长,瞬间缠住我脚踝,倒刺钩进血脉,竟在吸我的血——准确说,是吸那颗“临时心”。
昙夜袖袍一震,黑焰掠过,藤蔓成灰。
他把我拽进怀里,声音第一次带冷:“天宗来得真快。”
我:“不是天宗,是沈长霁一人。”
我知他听得懂潜台词——沈长霁敢单枪匹马闯空相,必有所恃。
果然,铜镜裂缝里,缓缓探出一截剑尖,通体银白,剑身刻“长霁”二字,剑尖却滴着黑血,血落处,铜镜边缘开始腐锈,像被强行撕开一道“门”。
我认出那血——我的。
前世我堕魔时,沈长霁以自身为祭,引天雷劈我,我血溅他剑,从此长霁剑染魔性,可破一切妖域结界。
我咬牙:“他要用我旧血,破你域。”
昙夜“嗯”一声,低头看我,眸色沉沉:“夫人,怕吗?”
我:“怕。”
他笑,唇贴着我额:“怕就抱紧。”
话音落,他抱我旋身,一步踏出,己至石塔。
塔心那颗半颗青铜心脏“咔哒”停转,齿轮逆旋,塔身裂口扩大,露出里面黑洞——像一张嘴,等人跳。
我:“你要我进去?”
他:“补心需祭,祭品——你前世挖我那块心骨。”
我:“心骨在哪?”
他垂眸,指尖点我左肩那枚昙花印记:“在这里,也在这里。”
又点他胸口空洞。
“合二为一,才算归还。”
我:“……”所以,我得再挖一次?
挖我自己?
(西)铜镜“咔嚓”彻底碎裂,沈长霁踏月而来,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剑尖却黑血如蛇。
他目光先落在我脸上,再移到昙夜抱我腰的手,笑意温雅:“阿昭,过来。”
我脚踝还渗血,却往前一步,挡在昙夜面前。
“师兄,好久不见。”
沈长霁叹息:“你前世为封印魔渊,挖妖心献祭,今世怎又与他纠缠?
天道赐你情劫,不是让你重蹈覆辙。”
我:“那师兄以为,该如何?”
他抬剑,剑尖指昙夜:“杀妖,取心,归位,你飞升。”
六个字,轻描淡写,像在说今日天气。
我却听出杀意——那杀意不单对昙夜,也对我,若我不从,他连我一起斩。
我侧头,看昙夜。
他垂眸,睫毛在脸侧投下淡影,像佛画上的菩萨,慈悲里带一点倦。
我小声问:“你打得过他吗?”
他:“打不过。”
我:“……”他:“但你可以。”
我:“?”
他抬手,覆在我后心,一股妖力灌入,却不是攻击,而是“借体”——他把自身妖丹,强行按进我丹田,与我的灵力融合。
刹那,我视野变了:世界碎成无数红线,线尽头系着众生心脏,其中一根最粗最红,连在沈长霁胸口,另一端——竟在我手里。
我听见昙夜声音,贴耳:“前世你挖我心,今生我借你手,挖他的。”
(五)我知这是“因果倒转”——天宗最忌的禁术,一旦施展,施术者永堕魔道。
可术己启,红线收紧,我右手不受控抬起,五指成爪,对准沈长霁胸口。
沈长霁面色终于变:“阿昭,莫要自误!”
我:“师兄,欠的债总要还,前世我挖他,今生挖你,才算公平。”
话出口,我惊觉嗓音沙哑,竟带笑,像另一个人借我口。
红线“嗡”一声,绷如琴弦,我指尖凝出五道黑刃——那是昙夜妖力所化,专破仙骨。
沈长霁闭了闭眼,再睁开,眸色转为银白,像雪底藏剑。
他抬手,长霁剑横胸,剑身黑血褪尽,换一层雪光,剑尖指我:“既如此,师兄陪你渡。”
他竟不躲,反迎上一步,胸口首首撞向我指尖。
我大骇,想收手,却被红线死死拽住。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影掠过——昙夜挡在我前,背对沈长霁,胸口空洞正对黑刃。
“噗嗤。”
五刃齐根没入,血花溅在我脸,滚烫。
我瞳孔骤缩,听见“咔”一声轻响——像玉碎,又像心裂。
碎的是昙夜胸口那半颗青铜心脏,被黑刃贯穿,齿轮崩飞,塔身轰然倒塌。
我抱着他跪地,手穿过他空洞,摸到一手血,却摸到另一颗心——跳动,温热,属于我。
——原来他借我手,不是挖沈长霁,是挖自己,把最后半颗心,强行塞进我体内。
(六)我听见自己尖叫,声音裂成两半,一半是我,一半是前世掌门。
脑海闪过无数碎片:——前世,我跪佛前,以匕首刺进少年僧人胸口,血溅我脸,我说“若有来生,我还你一颗心”;——今生,他跪废墟,以妖力剖开自己,把心脏塞回我,说“不用来生,今生就还”。
碎片拼合,红线“砰”一声崩断,沈长霁被震退三步,吐血,雪衣染赤。
他抬头,眼里却带笑,像终于等到什么:“因果己转,阿昭,你终要堕魔。”
我低头,看自己双手——左手雪白,右手漆黑,黑气顺臂蔓延,一路爬到心口,与那半朵昙花印记融合,花瞬间圆满,花心却不再是空,而是一颗——魔心。
我知,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天宗弟子司昭,而是——昙花魔尊,未来要弑佛、要逆天、要血洗三界的那一位。
(七)我抱昙夜,他 weight 极轻,像花汁被风吹干。
我颤声:“喂,压寨的,别装死。”
他睁眼,眸色淡金,像佛,又像回光返照。
他抬手,指我胸口:“夫人,听——”我屏息,听见两颗心跳,一快一慢,慢的那颗,是他的,正一点点……停。
我:“你敢停,我就挖沈长霁十颗心补你!”
他笑,唇角血线滑落:“不用,我把自己……存你那儿,利息高,记得……按时取。”
话音落,他身形开始透明,像晨雾遇日,一寸寸散。
我抱不住,指缝只剩花瓣,白得刺眼,风一过,飞进废墟,与青碧果实融合,竟结出——一颗小小心脏,青铜色,齿轮转动,滴答——像重启计时。
我伸手,心脏自动飞入我胸口,与魔心并排,一青一黑,像双生子。
刹那,我体内灵力与妖力彻底融合,化作一种全新力量——情魔力,三界未载,天道未录。
我抬头,沈长霁己不见,铜镜碎片飞起,拼成一面新镜,镜里映出我——白发,红瞳,半边脸爬满昙花蔓纹,花心处一颗青铜齿轮,缓缓转动。
我知,这是“昙花魔体”,亦是我新道伊始。
(八)废墟上,玉钟再响,却不再是晨钟,而是丧钟——为天宗小师妹司昭而鸣。
我起身,把断剑“照影”从废墟拔出,剑身己锈,被我指尖一弹,锈褪,露出底下新刃——黑青,情魔气缠绕,剑尖所指,红线横生。
我挽个剑花,对虚空轻声道:“师兄,下次见面,我挖心——不再为还债,只为送礼。”
风掠过,带来一声笑,遥远,似沈长霁,又似天道。
我转身,一步踏出废墟,花海自动分开,露出一条下山路,路尽头是凡尘,亦是深渊。
我摸了***口——两颗心,一颗魔,一颗佛,一黑一青,一恶一善,却同为我跳。
我弯唇,对路尽头伸出手:“走吧,压寨的,我带你——下山,成佛,再拉佛下红尘。”
风卷花瓣,在我掌心聚成一只半透明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昙夜声音贴耳,像远又像近:“听夫人的。”
我大笑,拖着他,拖着我的新道,拖着我的情债,一步步走向红尘。
——第二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