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暖阁燃着银丝炭,却驱不散梁上积着的寒意。
苏倾鸾站在紫檀木镜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松散的发髻,月白色襦裙下摆沾了点宫门口的泥渍 —— 那是她方才踉跄时蹭到的。
铜镜比紫宸殿的更阔大,边缘鎏金缠枝纹里嵌着细小的珍珠,却在烛火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蒙着层洗不掉的血痂。
“娘娘,该梳妆了。”
宫女捧着鎏金梳匣进来,腕间银钏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苏倾鸾瞥见她袖口绣着的鸾鸟纹,突然想起顾昀北境帐中的军旗,也是这样用银线绣着狼头,只是那狼眼是用朱砂点的,像极了自己颈间的痣。
“放下吧。”
她转过身时,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
宫女将梳匣搁在镜台左侧,匣子里嵌着把象牙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乌黑的发丝 —— 不是她的。
苏倾鸾的指尖在袖中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北境的老嬷嬷说过,宫里头的物件最是藏污纳垢,一根头发就能要人性命。
暖阁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萧烬披着件石青色常服走进来,金冠换成了玉簪,眉眼间褪去了金殿上的凛冽,却添了几分说不清的阴柔。
“朕说过,今夜起你便是鸾妃。”
他走到镜台前,拿起那把象牙梳,指尖摩挲着梳齿间的发丝,“这梳子,是先帝赐给容贵妃的,她死的那年,头发也是这样黑。”
苏倾鸾的脊背猛地绷紧。
容贵妃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三年前在宫中自缢而亡,死时据说也是穿着月白色的襦裙。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架上的青瓷瓶晃了晃,瓶中插着的孔雀翎掉下来,在青砖上摔成三截。
“慌什么。”
萧烬轻笑一声,将梳子塞到她手里,“朕让你为朕梳发,不是让你演受惊的兔子。”
他转身坐在镜前的锦凳上,乌发如瀑垂落,发尾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卷曲 —— 顾昀的头发也是这样,北境的寒风都吹不首那点天然的卷。
苏倾鸾握着梳子的手在发抖。
镜中的萧烬正垂眸看着自己的发顶,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愈发深邃。
她想起紫宸殿铜镜里的画面,那只拎着她头颅的手,指节分明,和此刻握着镜沿的手一模一样。
“陛下的头发很好。”
她逼着自己开口,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
象牙梳***发丝时,带起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点别的味道 —— 那味道很熟悉,顾昀每次打完仗回来,甲胄缝隙里就藏着这种铁腥气。
萧烬在镜中抬眼看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你夫君顾昀,头发也是这样软吗?”
梳子猛地卡在发结里。
苏倾鸾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颈间的朱砂痣在烛光下红得发紫。
“陛下说笑了,臣妇…… 臣妾不敢妄议。”
“不敢?”
萧烬突然抓住她持梳的手,往自己头顶按去,“三年前北境大捷,镇北侯班师回朝,你亲自去城门口接他,当时你为他拂去发间的雪,笑得比谁都甜。
怎么,才过了三年,就忘了?”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噼啪响,苏倾鸾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不知道萧烬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那些在北境城门下的日子,是她藏在心底最暖的光 —— 顾昀勒马停在雪地里,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说 “倾鸾你看,这漫天的雪都不如你眼里的光”。
“陛下调查臣妾?”
她猛地抽回手,象牙梳掉在地上,梳齿断了两根。
萧烬弯腰捡起断梳,指尖捏着那截断齿,眼神陡然变冷:“在这宫里,想活下去的人,总得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他突然拍了拍手,殿外走进个捧着锦盒的内侍,锦盒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锁扣是纯金打造的鸾鸟形。
“知道你念着旧情,朕特意为你留了件东西。”
萧烬将锦盒推到镜台上,铜锁 “咔哒” 一声弹开,里面铺着层猩红的绒布,布上躺着个三寸高的木偶。
苏倾鸾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木偶穿着缩小版的镇北侯铠甲,头盔上的红缨是真丝做的,脸上用墨笔勾着眉眼,竟和顾昀有七八分像。
最诡异的是它的脖颈处,用金线缝了圈,仿佛随时会断掉,而心口的位置,赫然绣着个月牙形的印记,和她腰间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是……”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悬在木偶上方,不敢碰,又忍不住想碰。
“镇北侯三日前在雁门关战死了。”
萧烬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蛮族设了埋伏,他身中七箭,尸骨无存。
这是他贴身侍卫拼死带回来的,说是…… 给你的信物。”
“不可能!”
苏倾鸾猛地抓住锦盒边缘,指节泛白,“顾昀的枪法北境无人能及,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萧烬打断她,拿起木偶塞进她手里,“你自己摸摸,他是不是还带着你给他绣的平安符?”
木偶的铠甲是可以解开的,苏倾鸾的指尖颤抖着拉开系绳,里面果然有个极小的布包,用的是她去年给顾昀做帕子剩下的云锦。
她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去年冬天她绣平安符时,顾昀就坐在旁边磨箭头,说 “倾鸾绣的符,定能让我刀枪不入”。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木偶的心口。
那处不是硬邦邦的木头,而是软的,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搏动。
一下,又一下,节奏沉稳,竟像是活人的心跳。
苏倾鸾像被毒蛇咬了一样猛地甩开木偶,它 “啪” 地掉在地上,头盔滚到镜台底下。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那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温热的,带着生命的律动。
“怎么了?”
萧烬弯腰捡起木偶,慢条斯理地为它戴好头盔,“一个木偶而己,吓成这样?”
“它……” 苏倾鸾指着木偶,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它在跳……哦?”
萧烬挑眉,将木偶举到烛火下,“朕倒没发现。
或许是镇北侯的魂灵附在上面了?
毕竟你们夫妻情深。”
他的语气带着戏谑,眼神却像鹰隼一样盯着她,“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苏倾鸾猛地看向镜中。
不知何时,铜镜里的景象变了。
原本映着她和萧烬的镜面,此刻竟只剩下空荡荡的暖阁,而在镜台的位置,站着个穿着铠甲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在往镜外摆手。
那背影她太熟悉了,宽肩窄腰,连铠甲上蹭掉的漆都和顾昀的一模一样。
“顾昀……” 她失声喊了出来,伸手去摸镜面,指尖撞在冰凉的玻璃上,疼得发麻。
镜中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来。
那张脸布满血污,左眼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的吓人,可嘴角却在笑,还在不停地往镜外摆手,像是在警告她什么。
“你在看什么?”
萧烬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苏倾鸾被他一推,猛地回过神,铜镜里的影像消失了,只剩下她和萧烬的脸。
她的脸惨白如纸,而萧烬的嘴角,竟噙着一丝和镜中顾昀相似的诡异笑容。
“没什么。”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铜镜,“臣妾…… 臣妾只是累了。”
“累了?”
萧烬拿起那只木偶,塞进她手里,“那就拿着它好好歇着。”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记住,从今夜起,顾昀己经死了。
活着的,只有朕的鸾妃。”
暖阁的门再次关上,萧烬走了,留下满室的龙涎香和那个还在搏动的木偶。
苏倾鸾瘫坐在锦凳上,将木偶紧紧攥在手里,那心跳声隔着木头传来,和她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铜镜。
镜中的她双眼红肿,颈间的朱砂痣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她慢慢解开木偶的铠甲,将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取出来,拆开一看,里面根本不是她绣的符咒,而是张极薄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三个字:“永巷井。”
苏倾鸾的瞳孔骤然收缩。
永巷是皇宫最偏僻的地方,据说埋着不少宫人的尸骨,而她下午被带来长乐宫时,恰好路过那里,第三口枯井的井口用巨石封着,井沿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像无数只抓着石头的手。
就在这时,木偶的心口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急,像是在催促什么。
苏倾鸾将羊皮纸塞回木偶体内,重新系好铠甲,突然注意到木偶的脚踝处刻着个极小的 “昀” 字 —— 那是顾昀的小名,除了她,没人知道。
镜中的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映出她身后的影子。
那影子的脖颈处,竟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像极了被人用刀割过的痕迹。
苏倾鸾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面冰冷的铜镜,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握紧手中的木偶,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不管萧烬说的是真是假,不管这木偶和镜像是幻觉还是预兆,她都必须找到真相。
顾昀绝不会死,更不会留这样一个诡异的木偶给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
苏倾鸾将木偶藏进袖中,指尖触到那微弱的搏动,突然觉得那不是心跳,而是顾昀在北境教她的摩斯密码 —— 三短两长,是他们约定的 “平安” 信号。
她站起身,走到镜台前,拿起那把断了齿的象牙梳。
梳齿间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她凑近闻了闻,除了龙抱歉,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