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楼的废弃阅览室，灰尘在午后的斜光里缓慢浮沉，像一场无声的金色沙暴。
空气里混杂着旧纸页的霉味和时光凝固的滞重。
叶逍蜷在角落，身下是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面前堆着小山似的泛黄古籍，几乎将他淹没。
他指尖划过一本线装书焦脆的边缘，眉头拧着，不是为书中艰深内容，而是为窗外飘来的、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缕缕甜腻花香。
吵。
楼下似乎在举办什么典礼，喧哗声隐约可闻。
他试图屏蔽，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云笈七签注解》，可那嘈杂却像蚊子哼，精准地钻进他耳朵。
“……下面，有请我们京大最美的校花，林清雪同学致辞！”
掌声雷动，几乎掀翻屋顶。
叶逍烦躁地抠了抠耳朵。
就在这时，阅览室那扇几乎锈死的铁门，发出“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一道窈窕的身影侧着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仿佛怕被什么人看见。
喧嚣被瞬间隔绝在外。
叶逍撩起眼皮。
进来的是个女孩，穿着京大的定制校裙，剪裁合体，衬得腰细腿长。
她皮肤很白，五官精致得像是古画里走下来的人，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决绝？
与她那份刻意维持的、众所周知的高傲混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叶逍认得她。
林清雪。
楼下那群人欢呼的中心，京大百分之九十九男生的梦中情人。
但跟他没关系。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完这本破书。
林清雪显然没料到这灰尘仆仆的废弃之地居然还有人，看清是叶逍后，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浓的、几乎是屈尊降贵般的情绪覆盖。
她快步走过来，高跟鞋敲击着老旧的水泥地，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同学，”她的声音如其名，清冷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覺的急迫，递过来一个精致的保温杯，“能帮个忙吗？
我拧不开。”
她的理由蹩脚得可笑，那眼神却首勾勾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古怪的灼热。
叶逍没动，目光从她漾着水光的眼睛，滑到她微微汗湿的鼻尖，再落到那只递到眼前的杯子上。
杯盖，是虚掩着的，根本没拧紧。
空气里，除了灰尘和霉味，悄然混入了一缕极淡、极不自然的甜香。
是从杯口缝隙里飘出来的。
呵。
叶逍心底嗤笑一声。
这手段，比他昨天翻那本《江湖奇闻录》里记载的蒙汗药套路还要低级。
他重新垂下眼，像是没听见，指尖又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脆响。
林清雪举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楚楚可怜瞬间有点挂不住，闪过一丝愕然与被轻视的恼怒。
她从未被男生如此无视过。
她咬了下唇，非但没走，反而又上前一步，身体几乎要贴上叶逍的手臂，那缕甜香愈发浓郁：“同学，帮帮忙嘛，我真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钩子。
叶逍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是因为她拙劣的表演，而是因为她靠太近，扬起的灰尘打扰了他看书。
他抬手，不是去接那杯子，而是像驱赶苍蝇一样，随意地挥了挥。
动作幅度不大，却恰好拂开了林清雪递杯子的手腕。
林清雪“啊”地低呼一声，手腕一麻，保温杯脱手飞出——杯身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盖子震开，里面微烫的、泛着诡异粉红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大半溅在了她自己的裙摆和***的小腿上，只有几滴溅向叶逍。
叶逍甚至懒得躲，那几滴液体在离他衣衫几厘米处，竟似遇到一层无形屏障，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林清雪惊呆了，看着自己湿漉漉、***辣作痛的腿，又看看毫发无伤、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叶逍，一股极致的羞辱感和计划失败的恐慌猛地攫住了她！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像是在找人。
来不及了！
她眼底猛地闪过一丝狠色，也顾不得许多了，忽然伸手就去扯自己的衣领，同时张开嘴，眼看一声足以引来楼下所有人的尖叫就要冲出喉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吵死了。”
叶逍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看也没看，顺手从身旁那堆“废纸”里抽出一本最厚、最破、边角都烂得卷起来的古籍，看那封面模糊，似乎是个什么《玉房秘要》还是《素女心经》的玩意儿，也懒得分辨，照着林清雪那张因惊惧和狠厉而扭曲的漂亮脸蛋，随手就拍了过去。
动作轻飘飘的，像是拂去一片落叶，没有半点火气。
那本破书甚至没真正碰到她的脸。
但在书页扬起的刹那，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浩瀚如星穹崩陷的力量轰然压下！
“嗡——！”
林清雪大脑一片空白，那声尖叫被硬生生堵回喉咙，化作一声闷哼。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座无形大山迎面撞上，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是真的首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膝盖磕地的声音，沉闷得让人牙酸。
她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战栗，那是低等生命面对至高存在时最本能的恐惧与臣服！
她拼命仰着头，瞳孔缩成针尖，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淹没了她。
她看到那本刚刚“拍”了自己的破书，被叶逍随手扔回废纸堆，恰好摊开某一页。
那发黄的纸页上，除了模糊的墨字，竟还有几枚用朱砂绘制的、古拙玄奥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动了一下，旋即黯淡，快得像是幻觉。
古老的、洪钟大吕般的诵念声仿佛首接在她灵魂深处炸响，无数模糊的影像碎片冲刷着她的意识——飞天、神魔、祭舞、星轨……浩渺苍凉，亘古匆匆……那绝不是幻觉！
门外，脚步声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异响，停住了，似乎在犹豫。
叶逍终于舍得从书本里抬起头，瞥了一眼跪在面前、筛糠般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清雪，像是才注意到这么个人似的。
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百分百的真实困惑与那么一丝被打扰的不爽：“喂，你跪这儿干嘛？”
“我这儿……不收垃圾。”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灰尘还在光柱里缓缓漂浮，楼下隐约的喧闹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林清雪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传来刺骨的痛，却远不及内心震撼的万分之一。
灵魂仍在那些纷乱恐怖的古老幻象中战栗，每一个音节都像刻刀，刮擦着她的神经。
那本破书……那绝不是普通的书！
还有这个男生……恐惧。
敬畏。
以及一种绝处逢生般的、扭曲的狂喜和贪婪！
门外的人似乎觉得里面没什么异常，脚步声迟疑着，最终还是远去了。
危险暂时解除。
林清雪猛地喘过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汗珠从额角滚落，混着之前可能吓出的眼泪，冲花了精心修饰的妆容。
她仰着头，看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厌烦的脸，所有的骄傲、算计、羞愤，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她用尽全身力气，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冲口而出：“求…求您……收我为徒！”
叶逍：“……”他看了看地上好像吓傻了的女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本刚看到关键处的《云笈七签注解》，觉得今天这地方大概是没法待了。
麻烦。
他站起身，拍了拍***上的灰，准备换地方。
至于地上那个和她的胡言乱语？
关他屁事！！
